太子府一封婚书寄来南府的时候，是在一个艳阳天。
据说那日，南府大小姐摔碎了好几个碟子。
正房李氏恨铁不成钢，自家女儿终于不用嫁那个傀儡太子了，自己高兴还来不及呢。
怎么，看这副样子，她还真就非要跳那个火坑是不是？
也不知上巳佳宴，那太子殿下都给她宝贝女儿灌了什么迷魂汤！
眼下，虽然那淮安侯也听信了那京城流言，认定了她家湘湘品行不端，有意要彻底断了与尚书府的联姻。
但那都是他赏脸不要脸！
她家湘湘又岂是嫁不出去的，这么好的大家闺秀，京城好人家多得是呢，不仅能嫁出去，而且这辈子都比那个南雁来过得好！
李氏正在气头上，却殊不知，此时此刻，落雪斋也是一片寂静。
万籁俱寂，气氛哀肃。不知情的，还以为死了人了。
南雁来低头瞪着桌子上的诏书。黄纸黑字。
她已经瞪了一炷香。
“小，小姐。”朱桃怯怯道，似乎生怕她晕过去似的。
“小姐，朱桃虽是个不懂事的，但也不想让小姐委屈。奴婢只是看那太子爷，似乎对您也很上心。”朱桃眼圈一红，“眼下您若是执意抗旨，只怕是会彻底得罪了南老爷。”
她自然知道自家小姐是不愿嫁入东宫的。但眼下除了如此，还有什么办法吗？
她们本就寄人篱下，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受了多少挤兑，都只能敢怒不敢言。南府那帮人之所以如此嚣张，其实也不过凭着一件事罢了——他们是这个孤女唯一的倚靠。
不幸的是，这句话是对的。
在哪里生活，都需要靠山，尤其在这皇室京城里。
表面十里繁华，实际暗流涌动。
但朱桃又哪里猜得到，此刻南雁来心中所想。
已是重活过一世的人，尽管身体面皮年轻如花，然而心里早已云淡不惊了。又怎可能真那般要死要活地深爱一个人？
爱一个人，太费力气了。
说穿了，她也只不过是念着那淮安府小公爷为人端正，又英年早逝，心生怜惜罢了。
不过，如此一来，齐霄也算是看清了她堂姐的为人。她心里也没有不甘了。
回想上辈子，堂堂淮安府满门英烈，却风光迎娶了这么位歹毒虚荣的正房夫人，实在不值。日后这新寡还按捺不住，爬上了龙床，虽是终于如愿封了妃，但是淮安府也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小姐？”朱桃以为她难过得紧，不禁也红了眼角。
“朱桃，你还记得吗，那上巳佳宴上，沈府的少年郎好不好？”
朱桃起初还不解，皱眉愣怔片刻，忽然大惊，扑通一声跪下，“小姐，奴婢是忠心耿耿的，绝不背叛小姐！”
“我自然知道。”南雁来点头，心中涩然。“给你寻个好人家，岂不更好？那户人家我都调查过了，家规森严，书香门第，断不会委屈了你。你若是看不上，我另给你寻便是。”
“奴婢怎会看不上！”朱桃这回真哭了，握着她的手道，“奴婢从小跟姑娘来京城，打小伺候小姐长大，求不要赶我走。”
南雁来见她这样，心里也叹气。
上辈子……朱桃是在十年后死了。
死在南雁来第二回被打入冷宫的那一晚。
那时她的孩子死了，才三个月大。接着她又被诬陷是自己掐死了婴孩，迫害皇嗣，一道圣旨被禁足在坤宁宫。那一夜年轻的皇后再度失势，满京城的人都在传，帝将废后。而坤宁宫的仆从也散如飞鸟走兽，只剩朱桃留在她身边。
彼时的北昭皇后病恹恹地躺在床上，手脚冰冷，忽然殿门外传来黄门一声惊叫。说是坤宁宫的当差宫女，朱桃，死了。
为了引起乾清宫那位帝王对自家娘娘的注意，那宫女整个人撞到刀上，头颅像断了线的珠子，咕噜噜滚了下来。
那一刻皇后躺在深深宫闱，只能微微抬眼，看窗外泼上了血的白茫茫一片雪
这一回，南雁来早已拿定主意，定要替朱桃找个好人家，早早嫁了。
但朱桃此时又这般抗拒，她也只好先按下不表，无论如何，来日方长。
“起来吧。”南雁来合了合眼，停顿片刻，“备车马，去城南的飞鸿居。”
飞鸿居乃京城最大的酒肆，来往过客络绎不绝，热闹绝顶。淮安侯的人此次从漠北万里迢迢来京城，便是宿在那里。
一路上马车微簸，南雁来坐在里面，眉眼低垂，看手腕的白玉镯。
她本还心中惴惴，却没想到，齐霄早就坐在茶楼等她了。见她踏进门槛，少年抬头，右手还端着一碗碧螺春。
“...雁来今日特来给小公爷送行。”南雁来轻声道。
“.......”
齐霄暗暗束紧手指，尽管早有准备，但看着她这幅样子，却还是怔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