颐渊低头看了看大将军的侧脸，忽然之间，他觉得这个人身上的秘密太多了，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好亲近，温和的笑脸上总是生着一层隔阂。
自重生回来后，柳续从未表现出常人应有的喜悦和新鲜，反倒是有数不清的前尘往事如同累赘，从四面八方而来，压在了瘦骨嶙峋的肩上，要榨干他最后一丝气血，而他好像也坦然接受，一直是那副淡淡的神色挂在脸上，不说甘愿，也不说不愿。
“我们的位置没变，这也是黑沙内部……方才疏忽了，还不小心拖着你跟我一起中咒。”柳续狭长的眼皮只掀开了一半，看上去倦倦的，声音没什么生气，“小殿下知道异族临死前有什么特性吗？”
颐渊：“不知道。”
“异族的一生很长，他们没有人族文字书籍的智慧，只能靠那些不太中用的记忆来记录一些的事。”柳续说，“可他们实在是活得太久了，脑袋怎么能具无详细地记得清呢？所以他们在临死之前，会散发出能让人产生幻境的意香，让吸入的亲朋好友在幻境中看到他脑海中最重要的回忆，也算是一种故去的缅怀仪式吧。”
颐渊尴尬的笑了笑：“听上去有点厉害啊，就是……”
就是如果重要的事是一些看不得的，例如新婚之夜什么的，那就有些好玩了。
柳续被他逐渐泛红的二愣子表情个逗笑了，问道：“在想什么呢？”
颐渊立马住脑：“没什么！真的没有！”
“也不是人人都能看见的。”柳续抬了抬脖子，落实了把尊贵的小王爷当靠垫用的想法，继续说道，“人族无法看见异族的特性，而且得要异族本身愿意，才会把回忆幻境呈现出来，你我都不是纯粹的人族，但方才那只黑影，大有可能是冲着我来的。没事，这里没有危险，就是需要等幻境过去而已。”
颐渊一顿，脸上惯有的吊儿郎当不见了，缓缓问道：“那就是说这里是以前的……”
“旧战场。”
柳续接了他迟迟没说出口的话，语气很肯定，一点头：“没猜错，这里就是某支异族的亡国之地，我曾经屠城的地方。”
颐渊：“……！”
颐渊眼内目光微闪，突然觉得四肢有些僵硬，差点下意识地站起身来。
其实也不怪颐渊胆子小，这些话平时听听没什么大碍，可一旦身处这个环境中，感受到了这片土地上的气息和浓厚氛围，再想到他们已经全部变成了刀下亡魂，而杀手正躺在自己的身上，就会控制不住打个寒颤。
柳续捕捉到了他微闪的情绪：“怕了？”
颐渊强笑道，“没有，就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怕了就说，怕我的人多了去了，这没什么可笑的。”柳续休息好了，坐起身来，抬手在他脑袋上揉了揉，温声道，“但怕是没有用的，小殿下。”
这下颐渊听得更后背冒汗了。
三岁幼童都知道，会笑会安慰人的魔鬼比只会龇牙咧嘴的魔鬼可怕太多。
与此同时，柳续也在心里暗想：“幸好，这小子暂时还没有杀意，只是单纯的没见识而已。”
此番折腾之后，颐渊肯定会知晓不少事情，能懵懵懂懂地盖过了还好，若他有了不合时宜的什么歪心思……哪怕是万年难得一见的小火妖，也必须消灭掉。
柳续望了一眼前方，然后回过头来道：“时辰尚早，幻境内的光阴还未开始流动，我便再回答小殿下之前那个‘找死’问题吧。”
是之前颐渊拽着别人领子质问“你干嘛跑去黑沙内送死”的话。
“我上辈子杀了异族的大半族人，他们每个人都对我恨之入骨，巴不得将我抽筋扒皮，人尚且在临死前会用最后的力气去诅咒仇人，对此，异族也是有异曲同工的意识。”
“异族一共有多少？数不清的，每一位异族都指定给我在黑沙内留下了他们‘最重要的记忆’，就等着我哪天误入后被这些东西吓得找不着北呢，凑巧的是，他们还真的押对了，我不小心闯进来了。”
“黑沙能杀人，但并不足以畏惧，我只是不想再经历百年前的事情。”
柳续慢慢地站了起来，烈风吹得他衣袖翻飞，目光越过颐渊，看向远方：“可现在看来……这好像由不得我啊……”
像是掐准了时间，话音刚落，头上的光线就兀地暗了下去，只剩下一些星星点点的红色光斑投射而下——异族国境连天黑都别具风格，一切景物都美轮美奂到恰好好处，却又像是在暗示什么。
紧接着，颐渊的耳朵里涌入了大量声音，他听到了震撼的马蹄声沿着脚下大地传来，连天的烽火赤艳，以及一个声音说道：“破开城门——！”
他几乎是即刻就分辨出了，那是柳续的声音！
没有厌厌的病气。
而是百年前那位真真正正的，光芒四射的，银甲军主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