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雄杰没有任何可以联系得上的亲人,尸体直接被送去火化,他没有葬礼。
所有人都在同情夏末成了一个失去父爱的可怜孩子。
夏末站在再也没有夏雄杰的家里,在这个满目狼藉的屋子找寻了一遍又一遍。
她没有找到任何关于父爱存在过的痕迹。
相反,夏雄杰让这个曾经还算兴旺的家变得荒芜。
她没有失去父爱的悲伤,只觉得生活变得平静。
医院只剩下夏末的妈妈。
盛锦照例要在周末带一束花过去。
花从粉百合换成康乃馨,寓意健康。
夏末放学后会直接来医院,在病房里看书写作业。
秦奶奶有时会过来接夏末回去和自己一起住。
盛锦这才知道秦奶奶不是夏末的亲奶奶,是住在夏末楼下的邻居,偶尔会顺路从学校接夏末回家。
大黄就是秦奶奶养的狗,秦奶奶说它的名字叫小满,入夏小满那天跑来她院子里的,性格像夏天一样热情。
入冬的时候,钟以柔出院了。
盛锦没有从大家脸上看到高兴的表情。
截肢并没有阻止癌细胞的扩散,医院尽力了,言语之间是已经回天乏术的意思。
她们回到了那个满目残缺的家。
钟以柔甚至不敢掀开被子看到自己残缺的双腿,更害怕让夏末见到自己痛到失去理智,像个疯子。
她在最亲爱的人面前,失去所有的体面和温柔。
夏末大部分时间只能和盛锦站在卧室门口,看义工或是秦奶奶帮忙按住病痛发作时的钟以柔。
一开始每天吃两遍药,然后药吃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多。
很快发作时痛入骨髓理智尽失,连药也没法吃了,只能强行绑住手脚用针管一针一针将药打进去。
盛锦紧紧握着她的手,如同感同身受一般哭着说“好疼”。
她什么都没办法做,连掰开盛锦的手的力气都没有,更不用说抱住哭泣的妈妈告诉妈妈不要怕,只能听着昏暗破败的房屋里终日回响痛苦的呼声。
有时候忍不住会想,说不定这就是她对于亲生父亲的死无动于衷的报应。
有一天晚上,气温突然变得特别低,天寒地冻,雪一直下不停,夏末看到妈妈胃口突然好起来,喝下了整整一碗粥,还吃了一点秦奶奶送给她的饼干。
夏末阴霾了一整个冬天的心情开始放晴,坐在床边,像以前天气好的时候那样,安静地看着妈妈给她缝棉花玩偶。
钟以柔的眼神里恢复了往日的温柔,把刚刚缝好的玩偶举到夏末面前。
夏末快乐地接过来,说:“谢谢妈妈。”
这是一只鲸鱼形状的棉花玩偶,有夏末两只手那么大,抱在怀里软乎乎,还带着妈妈身上的味道。
钟以柔说:“记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夏末摇头,“怎么了妈妈?”
“明天是末末的生日,末末就要七岁啦。”钟以柔缓慢而仔细地帮她梳着头发,眼里闪烁着光芒,“真好,我最懂事最亲爱的末末,已经长这么大了。”
夏末抱着鲸鱼,感觉幸福从天上降落,妈妈不仅病好了,还会夸她懂事,“妈妈,我会继续很努力地长大,然后就能保护你了。”
她帮夏末编织出精巧漂亮的小辫子,拿镜子给夏末看。
夏末从镜子里看到她依旧苍白憔悴的脸,和那双与自己很相像的眼睛,咧嘴笑起来,“妈妈,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痛让你哭了。”
钟以柔将下巴轻轻蹭蹭她的头顶,在她耳边气若游丝地开口:“辛苦你了末末。谢谢你陪妈妈这么久。还有……”
她很快将脸偏过去,背对着夏末躺下。
夏末想问问她最后说的三个字是什么,刚才没有听清,接着便听她道:“末末,妈妈累了,想睡一会儿,你也乖乖去睡觉好不好?”
夏末不想刚被夸完懂事就变得不乖,应了一声“好”,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没有睡很久,迷迷糊糊到了早上,心跳得很快。
睁眼便匆忙到钟以柔房间。
秦奶奶坐在床边。
前来帮忙的年轻义工姐姐放下手里那套干净的白色衣服,惊慌地抬头看向她。
夏末穿着单薄的睡衣,周身被彻骨的寒意席卷。
“我妈妈……她是不是死掉了?”
秦奶奶的泪瞬间落下来。
……
这是金茉莉第一次见夏末的母亲。
永远沉睡的女人,眼尾有未干的泪痕,额角的伤疤依然很清晰。
哪怕经过长达数年的病痛磋磨,依旧不难看出,这是一个曾经很美丽的女人。
这间屋子真是太冷了。
金茉莉抱紧手臂。
盛锦抱着她的胳膊,哭得很大声,好像今天是来到世界上最悲伤的一天。
夏末被秦奶奶抱在怀里,哭得整个人已经开始打颤。
好小好瘦的一只,好像轻轻一碰就会折断。
金茉莉从床边的柜子上抽出纸巾,走过去,蹲下来帮夏末擦脸上滚烫的泪水和后脖颈溢出的细密汗珠。
她一下一下抚过孩子的后背,给她顺气。
她从来没这样照顾过一个脆弱到极点的孩子,盛锦即便哭时汹涌,但从来是人群里挥舞着拳头最耀武扬威的那一个。
葬礼很简单,很安静。
整个墓园白雪皑皑,夏末的哭声消失在厚厚的雪地里,不留回音。
大雪将一切覆盖,好像苦痛到此为止,一切从头来过。
在这场雪白色的葬礼过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夏末都要抓着盛锦的衣服才能睡着。
盛锦动作笨拙地把她搂在怀里,学着金茉莉偶尔安慰她时的样子,一下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嘴里模糊不清五音不全地唱:“小宝宝,睡觉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