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往玄晖宗的侧门跑,一路气喘吁吁,好不容易冲到门口,权师姐肉眼可见松了一口气,安慰封析云,“这是本宗的侧门,只要你?出去了?,天高任鸟飞,宁夜阁的人就找不到你了?。”
好巧不巧,她回头叮嘱的时候,对面正好跑来一队身着宁夜阁装束的术士,行色匆匆,为首的那个除了脸色难看之外,像极了?她十几年的竹马,或者说就是,“一定要守住侧门,不要让她混出去了?!”
两道声音一高一低,同?时响起,相互应和,引得双方不由自主远远对望,同?时愣住。
封析云:谢邀,就……挺秃然的。
叶淮晓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封析云。他虽然申请进入玄晖宗搜寻,却并未得到从正门进入的许可。玄晖宗毕竟是天周王朝最神圣的地方,他可以查,但只能从侧门进,更不能大张旗鼓。
即使是宁夜阁阁主,在玄晖宗也不会有特权,更遑论叶淮晓还不是。他只能将人手分?一半守在正门,自己等不及,从侧门进入。没想到无心插柳,竟正好逮住封析云。
从封析云跳下水粉铺,被聂东流带走至今,也不过几个时辰,但对于叶淮晓来说,简直像是几年般漫长。
他从没想过往后余生没有封析云会是什么样的。有时他恨她,在她面前他如此卑微,但即使是恨意最深的时刻,他也从没想过会失去她。他为她付出了太多,时间、精力和所有的卑微,他不能离开她,她也必须属于他。
“阿云。”他蓦然开口,甚至没有去思考自己现在究竟是什么神情、什么语气,“终于找到你了?。别任性了,有什么事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是狂喜。
失而复得的、有利可图的狂喜。
平心而论,叶淮晓其实长得很?不错。长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占便宜,即使做出些讨人厌的举动来,也更容易博得别人的原谅。
封析云还是第一次如此郑重又如此陌生地打量叶淮晓,去掉竹马滤镜,去掉他因家世、职位等一切外物的光环,单纯地、像个素昧平生的陌路人似的打量他。
她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又或者从头至尾,他都确实是个陌生人。她甚至开始怀疑,在过往的十一年里,她认识的那个叶淮晓究竟是谁?是眼前这个陌生人的伪装,又或者是他特意为她戴上的一副面具?
她不是一直清醒,也并非从一开始就明白叶家的心思。在最初的回?忆里,叶淮晓是个热情又体贴的玩伴,而叶家伯父伯母也是一对再和蔼不过的长辈,疯阁主当爹当得名存实亡,她最初对情感的渴望都在他们身上得以抒发。有段时间,她听说婚约,觉得嫁给叶淮晓也不错。
但她会长大,旁人也会变。她跌跌撞撞、进退不得地退出天真的年纪,周围的一切也好似变了?一副模样,抓不住也留不得——又或者是可以留住的,只要她愿意退让,只要她不改变。
但她不愿意。
“阿云,那个劫走你?的泥腿子呢?”叶淮晓见她不回?答,也不在乎,目光一扫,戾气隐约,好似在寻找聂东流的踪影,想把对方大卸八块,“以后不要再任性了,这世道凶险之极,到处都是披着羊皮的狼,表面上人模人样,实际上只想把你?生吞活剥,你?没有能力分?清,只有我能保护你。”
叶淮晓凝视她。
只有他会对她好,她该尽早明白这个道理。
“阿云,你?要听话,不要任性。”他加重了?语气,沉沉地说着,抬起脚步,向她走来。
封析云静静地望着他。
熟悉的排斥感涌上心头,就像过去很多个日夜一样。她想反驳,她很厌恶,以至于一听到这样的话语,她就像是被无尽的海水裹在浪心,沉沉浮浮,难以喘息。
每一次、每一次的窒息,都让她想不管不顾撕破脸,展露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把所有敢于对她伸出的手打痛、斩断,但最终,这些念头都会化作更现实的权衡,拘得她动弹不得,最终只能化为一两句仿若玩笑?的抱怨。
——叶淮晓堵着门,她不可能绕过他出去;叶淮晓本身是经验丰富的术士,还带着一队宁夜阁弟子,而她从未动过手,权师姐为了宗门很可能置身事外;叶淮晓态度还算温和,伪装一下?,也许能找到机会逃跑。
她张了?张口,好似想怒斥,但话语到了嘴边,却好似嗔怪,“我也有我自己的判断,你?别老是打击我。”
多荒诞,她自厌般地想。
心心念念想着获得力量后就能坚定地维护内心的想法,得偿所愿后却开始犹疑得到的力量还不够大。这不像她,又太像她。她本来就是这么不干脆,有退路便不敢向前,总以为前方有柳暗花明,却终究要面对山穷水复。
但她若是真的想重复这样的人生,当初高高兴兴坐上花轿还能得个皆大欢喜,又何必给叶淮晓一巴掌,何必跳下水粉铺,白给聂东流惹来麻烦?
她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结果吗?
封析云眼神复杂地望着向自己走来的叶淮晓,尚未理清心绪,右手已先于意识抬起,若有似无地轻轻抚摸着左手手腕上的那道疤。
“你?有什么判断?”先于她的动作,叶淮晓仿佛是听到了什么笑?话般,真心实意地笑出了声,“阿云,你?一直都当着你?的大小姐,从来没怎么出过门,老?阁主愿意养着你?,我也愿意宠着你?,但这不代表你?就可以对大事插手了?。”
“阿云,你?该看清分?寸,我是为你?好才说这些。”
他真心规劝,已踱步到封析云近前十步。
为你好。
封析云凝视着他。
指尖划过腕间的疤,她蓦然抬眸,笑?得温婉又亲切,“阿晓,之前我们分别得太匆忙,有件事我没来得及问。”
叶淮晓走到五步外。
看见她的笑?容,听她亲切地叫他“阿晓”,以为她已想明白事实,愿意回心转意,不由露出一个欣喜的笑?容,激动道,“你?尽管问。”
封析云凝视着他,笑?得很?甜,可眼神是冷的,带着点恶意的嘲弄,她柔声问道,“叶淮晓,那一巴掌,是不是还没把你?打疼?”
叶淮晓的神情,就好像是封析云当场又给了?他一个巴掌,也许还要更过分?一点。
他有一瞬间的不敢置信,转眼便是难以遏制的羞愤与狂怒。这一刻,他好似忘了?面前的是他卑微追求了?十一年的青梅,忘记他最初想要的其实是封析云的回?心转意,他只知道自己的尊严被她狠狠地踩在泥里还不满意,甚至还得再狠狠地碾上两脚。
她总是这样!她高高在上,摆着她的大小姐架子,践踏他的尊严。她到底有什么好骄傲的?她已经不是大小姐了?,往后的日子,她要看着他的眼色活!
他高高扬起了?手——
“锵——”
寒光如雪,白芒如焚,刀芒数丈,一瞬划破已暗沉的天色。
封析云用尽全力,仿佛要将过往的一切犹疑、迂回?、不甘都汇聚在这一刀,毅然决然斩出,将让她厌恶的、排斥的、约束她的,连同?心怀侥幸的退路,一并斩断。
所有的选择、退路,都只是自我安慰,她行于逆水,唯有向前才能叫选择,其他都只能算被安排。她一退再退也就罢了?,可等到水粉铺中撕破脸后,又怎么能心怀希望,以为叶淮晓还会给她逃跑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