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飞蛾扑火,从高楼纵身一跃,落入信任的人怀中,听起?来怪浪漫的。
但也?就只是听起?来而已。
连情绪的大起?大落都会成为头晕目眩的诱因,更不必提骤然失重的惊恐,封析云跳出窗户的那一刻,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觉得自己要摔死了,一个却轻飘飘的带着?晕眩。
跳下来之前,她没有?商量过,却已很笃定聂东流会接住她。
不管她有?多么嫌弃他的主角光环太拉仇恨,但从心底,她对聂东流有?一种难以?言喻的信赖。她知道聂东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看?上?去再怎么冷淡、再怎么打脸狂魔,也?终究不会改变他的本?质。
他不是一个会冷漠地看?着?不该死的人死在面前的人,即使这性格为他招来了很多麻烦,即使这个人和他有?过龃龉。他冷淡高傲,却又坦荡,简言之,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
从某方面来说,封析云信他远胜过信任自己。若非男主动人,她又怎么会坚持看?完原文?
怀着?这样莫名的信任,她连犹豫都不曾有?半点,直直坠落——
“啊呜。”
她后悔了。
封析云直直地撞在了聂东流身上?,她的肚子顶着?他的肩膀,即使有?聂东流的法术缓冲,那一瞬间也?简直像是五脏六腑挪了位置一样。
她闷哼了一声,弯着?腰悬在聂东流的肩上?,后者一只手搭在她膝盖后,这才?把她稳住,没有?侧翻到地上?。
“你搞什?么?”聂东流的声音近在咫尺,带着?点后知后觉的恼火,封析云一听,就已经做好了被他冷淡质问一番的准备,就像是他在金玉镇做的那样,虽然眼前还转着?金星,脑子却已飞快地想起?谎话?的一百零八种编法了。
然而,不知为何,耳畔再没有?别的声音了。
封析云莫名其妙,却也?松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聂东流的背,“快扶我一把,我下不来。”
她整个人悬在聂东流的身上?,就很像个工地上?的麻袋,不仅难受,还特别没有?安全感,只要聂东流一松手,她就会摔在地上?。
疯阁主和她从无父女间的嬉戏,封析云印象里就没有?吊在别人身上?过,虽然有?点新奇,却又特别尴尬。
聂东流没有?回答,但叠在她膝后的那只手却猛地一松。
“聂东流!”封析云极短促地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像个被摔在地上?的麻袋,从聂东流的肩头倏然滚落——
一只有?力的手已等在了那里。
聂东流的手落在她的腰间,顺手一捞,封析云只觉自己像个陀螺,天旋地转里,已转过了半圈,猛地撞进聂东流的怀里。由?于惯性太大,她整张脸都埋进了聂东流的颈窝,鼻子正好撞在了聂东流的锁骨上?方,疼得眼圈都泛红。
有?两个呼吸的时间,封析云都是懵的,她冲得太猛,这具身体?经不起?折腾,晕眩期比正常人要长很多。就好像宇航员需要大量的练习,跳楼这种高危动作也?没那么容易。她头晕脚软,整个人都站不稳,明明稳稳地站在地上?,却觉得天旋地转、头重脚轻,死命地扯着?聂东流的肩膀。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听见聂东流若有?似无的声音,太朦胧也?太遥远,没有?一点真切感,好似十分恼火,却又好似没有?那么气她,“就这,还敢往下跳……”
她把聂东流的肩膀抠得更死了。
“嘶——”即使再怎么柔弱,乍然能迸发出的力量也?超乎想象,聂东流能清晰地感觉到封析云的指甲隔着?他的衣领死死地往里扣,好似不把他戳出几个洞来便不能罢休。他不是忍不了疼的人,但封析云就这么对待一个二话?不说接住他的人……
简直是恩将仇报!
他半是恼火,半是尴尬地僵在原地,好像有?满腔的不爽要控诉她,就这么莫名其妙地从三楼跳下来,甚至连个招呼也?不打,又是什?么大小姐折腾人的心血来潮行径?
然而控诉到了嘴边,却竟不知该从何说起?,真要将他此刻的心里话?全都说出来,洋洋洒洒能有?一大串,罗里吧嗦。但若是只挑几句说,却又不知该先说哪个。憋了又憋,最终除了一句“你搞什?么”,什?么也?说不出来。
就憋屈。
更古怪的是,她整张脸埋在他颈窝里,头发都掉进他领口了,弄得他怪痒的,却又不知道究竟是哪痒,想挠都挠不着?。
以?前聂东流在玄晖宗的时候,也?遇到过同门斗法时互相搭一把的,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样……奇怪。
就是奇怪。
聂东流愤愤地想,现在封析云紧紧巴着?他,显见这回是知道不好受,明白从高楼上?跳下来,纵然有?人托着?也?不是潇洒的事了吧?
要不是她掌握了陈素雪的线索,他肯定要出手,她摔成个瘫子,看?她后悔去吧!
聂东流越想越气,没好气地扶了大小姐一把。
忽地,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如刀。
封析云冲出茶室后片刻,叶淮晓便追了上?来。水粉铺里有?他手下守着?,为他指明了方向,他一口气追上?小阁楼,没有?看?见封析云的人影。
叶淮晓心里一沉,以?为她一气之下竟有?死志,半是惊恐半是痛悔,只恨自己逼得太紧,若是能再多一点耐心,小意温存,哄上?三五个月,凭两人之间的情谊,怎么都能和和美美地将人娶回来。
人即将失去什?么的时候,总会想起?她的好来。
叶淮晓和封析云相识已有?十一年,他还能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穿着?一身雪青色的罗裙,静静地坐在水台上?,听阁里请来的歌女唱曲。水光潋滟,映在她白瓷般的脸上?,衬出一股超乎年龄的沉静和艳丽。
“这就是阿云。”疯阁主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个被称为“疯”的男人,从外表看?却更像是个文气的书?生,文质彬彬、矜贵不凡,丝毫看?不出他杀人不眨眼的痕迹,“她没什?么玩伴,以?后你就多陪陪她吧。”
“叶淮晓?”在他的忐忑里,明明比他小三岁的女孩居高临下地打量了他一会儿,绽开一点笑影,猛地凑近了,吓了他一跳,“你会不会唱歌?唱给我听,好听我就允许你和我一起?玩。”
在他的前十一年人生里,充斥着?父母的呵斥、振兴叶家的期望,唱歌这种事根本?不该是他这种身份的人干的。然而所有?人都告诉他,要讨好她、顺着?她,不能惹她不开心。所以?他唱了。那一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屈辱,被他留在心里,藏了十一年。
但也?就是从那一次起?,她被他捧在手上?,藏在心里,十一年。
一个人就算全然是假意,尽心尽力地装了十一年,也?会拥有?惯性。叶淮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装得太久了,还是真心实意,但一旦想到往后的日子不会有?封析云,竟会有?种钻心的疼。
他惊恐又痛悔地、甚至罕见地带着?点犹豫地,既想在下面看?见封析云,又恐惧会看?到她,他凑到了狭窄的窗边,鼓足勇气,向外探出头去。
目眦欲裂。
他看?到那熟悉的窈窕背影正被另一个人圈在怀里。她将整张脸埋在那个男人的颈窝里,一只手还依赖似的抚在对方的肩上?,好似浑然不知道自己的美似的,任由?一两缕散落的青丝松软地滑入对方的衣领。
这是叶淮晓肖想过无数次,却又连提都不敢稍稍提及、生怕惹来封析云厌恶的姿势。
他从来没有?见过封析云和任何人有?过这么亲昵的姿势,亲昵得他过去的十一年全被她踩在了脚下,成了一个碎掉的、烂透了的笑话?。
“封析云!”他咬牙切齿,攥紧了拳头,怒火与妒火几乎要将他吞噬。他大叫,但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有?什?么意义?,除了让人明白他的无能,甚至不能挽回分毫。
他没法靠怒火让相拥的两人分开,也?无法靠蚀心的嫉妒让拥着?她的人变成自己。
叶淮晓猛地登上?窗台,跳了下去。
不像封析云这种手无缚鸡之力,又体?弱多病的大小姐,叶淮晓自幼习武打熬筋骨,又早早地踏上?了术士这条路,水粉铺虽然是远近最高的建筑,但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跃的功夫,完全无需下面有?人接着?,便敢直直跳下。
落到半途,他竟好似无需借力似的,右腿一伸,便抡了起?来,直直朝聂东流踢去。
虽然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叶淮晓的敌意是无需质疑的,聂东流神色一冷,足下一点,整个人便揽着?封析云向后退出了十来步,似乎无需眼睛便能丈量分寸似的,不多不少,正落在他身后的那道墙前。
他整个人简直像是飘出去的,叶淮晓跳下来已够迅速,竟连他衣角都没够到,唯有?收回腿,稳稳地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