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外面传来通禀声。
“夫人,大奶奶来请安了。”
侯夫人眼睑微动,微微颔首,于妈妈便掀了帘子出去迎接。
“您来啦?夫人正念叨着您呢。”
方玉嫣一身华服,满头钗环,通身彩绣辉煌,一面亲热地挽了于妈妈的手,一面装作不经意地往内室张望,轻声道:“母亲还在佛堂念经吗?”
方氏是侯府庶长子薛靖淮的嫡妻,论起来,自是要喊侯夫人这个嫡婆母一声母亲的。
于妈妈笑着摇头:“已经供奉过佛祖了,眼下在屋里小憩呢,您进去说话便是。”
方玉嫣便啊了一声,有些迟疑:“即是如此,还是让母亲好好歇着吧,我就不打扰母亲清净了。”
又转身指了身后的丫鬟:“今日是月底了,我便带来了账本,想让母亲过目府里这月的开支账目有没有差错……”
于妈妈的目光在丫鬟放在桌上的一摞账本上停留了片刻就移开,笑着推方玉嫣进去:“这都是小事,夫人待您像亲母女似的,见了您只会高兴,哪儿还顾得上休息。”
方玉嫣笑着颔首,款款地进了屋,在贵妃椅旁的小杌子上坐下来,轻轻地给正在闭目养神的老妇人捶腿。
侯夫人睁开了眼睛,看见方玉嫣,脸上便盛满了笑意,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孩子,怎么无声无息地就来了,也不叫我。”
方玉嫣脸上就带了些为人儿媳的羞赧:“这几日忙着对府里的账目,没来给母亲请安,母亲可莫怪。”又殷勤地问起于妈妈侯夫人的身体状况,十分贴心地嘱咐了几句。
“你操持着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最是辛苦,晨昏定省也就罢了,最多是我这老婆子许久听不见你这小甜嘴说话,心里头念得慌罢了。”侯夫人笑得慈爱,不住地拍着方氏的手。
“对了。”方玉嫣笑眯眯地指了带来的丫鬟:“我让阿巧将府里这个月的账目带来了,母亲可歇够了,不若这会儿来瞧瞧?儿媳愚笨,总是忧心管家有什么错漏之处,伤了侯府的名声。”
“你听听。”侯夫人笑呵呵地看向于妈妈,“这丫头说自己愚笨呢。”
“大奶奶若是愚笨,这满京城就没有聪明人了。”于妈妈含笑附和。
“你管家我从来都是最放心的,能送到我这儿,想来也是仔细对过了,我就不看了。”侯夫人摇摇头,“素心,你去将账本归库落锁便是。”
方玉嫣便笑成了一朵花,乖顺甜美地将带来的宝瓶递给侯夫人:“母亲,这是我方才才从花圃里摘来的山茶花,放在您屋里,瞧着也有生气些。”像个撒娇求宠的小孩子一般。
侯夫人乐呵呵地接过,连道了几声好:“你素来有心。”
二人和乐融融地说着话,过了半个时辰,方玉嫣才满眼笑意的从闻樨山房出来。
转眼到了掌灯时分,消失许久的于妈妈这才含笑进了屋。
侯夫人刚叫了膳,见状朝她招了招手,沉声道:“如何?”
“叫了几个得力的会算账的账房先生一起算的,这次,应当也没有什么问题,大爷是荒唐惯了,不过有公中银子的规矩在,倒也不敢太放肆。”
侯夫人轻哼了一声:“沈氏那个贱人养出来的儿子,能有什么出息?等那个老糊涂死了,我就要把大房赶出去,眼不见心不烦。”
倒并没有对方氏有半点维护之意。
“我今日见了方氏,心里头才对那个通房畅快了些。”侯夫人静静地吃了几筷子菜,忽然开口道。
于妈妈愣了一下,旋即笑起来:“老奴早就说过了,世子爷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不至于因为惦记一个身子已经不清白的庶嫂迟迟不成婚。”
“那是自然。”侯夫人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心里头却如卸下了大石般愉悦:等着陛下或者太后赐婚,不过是他们对外的借口,若谦儿想成婚,早几年名声最盛的时候,什么名门贵女都是娶得的,陛下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偏偏就是他不肯松口娶妻……
府里偏偏又住着个青梅竹马,甚至曾经和他订过亲的庶嫂,同一屋檐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怎么可能心中不打鼓?
她曾经甚至想过,倘若谦儿真的是有这个执念才迟迟不成婚,她施计将薛靖淮那个孽障杀掉,让方氏变成寡妇再送到谦儿手里,也不是不行……不过这么些年过去了,倒是没瞧出谦儿对方氏有什么逾矩之处。
幸好她猜错了。
谦儿不过是没有瞧得上的人罢了。那程氏论样貌,可比方氏出色不少,男人嘛,终究还是贪恋颜色的。
且她那样光风霁月举世无双的儿子,便该配个世上最好的女子才是。似方氏那等忘恩负义之辈,不配被他牵肠挂肚求而不得。
于妈妈在一旁默默看着,无奈地摇头。
夫人啊,在世子爷的事情上,还真是记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