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晚等了半天,不见人回话,低头只看见个埋得极深的脑袋,也看不清脸面,以为云宸睡了,索性也阖了双目。
听见头顶传来匀称的呼吸声,云宸这才缓缓抬头爬起身子,敛紧了唇瓣,用水润美艳的眸子注视了林向晚的睡颜片刻,低头在林向晚的鼻尖上浅啄了一下。
乾禾十一年,林向晚才十八岁。
可今年,他却已二十一了。
*
林府的正主,林纾将军一月前于平阳岗剿匪,不日可归。
只一个晚上的时间,护国将军府的少将军林向晚,从教坊司带了一个小倌回去的消息就闹得满城风雨,说什么话的都有。
明迟本就对此事颇有意见,林向晚还那般招摇过市,用早饭的时候脸一直沉着,都没吃多少。
林向晚心疼她爹,盛了碗藕粉圆子递到明迟面前,“多少吃些,母亲不在府中的这段日子,父亲清减不少,万一届时硌着了母亲可如何是好。”
“你在说什么!”明迟转了圈脑子才反应过来林向晚的话是什么意思,气得瞬间起立,险些又把那碗藕粉圆子摔个稀烂,愤怒的眸子水润润地瞪过来。
林向晚没憋住,哼笑了一声,立马道歉:“女儿错了,不该如此不懂规矩,父亲莫要动怒,对身子不好,您看,这个春卷是不是很好看?”
明迟皱着眉坐下,没有去看,林向晚便又用她父亲的筷子夹了只春卷,给人递过去,摆出乖巧的模样,不再言语了。
她这父亲其实很奇怪,在外人面前是副极清冷的模样,连句多余的话都不愿说;在哥哥面前,是温文儒雅的慈父模样,二人手谈品茗,一起岁月静好;到了她这里,她这父亲又极为易怒,像只炸毛的猫儿一样,诚然是她经常出言不逊......
不知道,父亲在母亲面前又是怎样。
她上辈子好像从来没注意过这些。
她只记得她父亲被不知什么人绞死,她找到人的时候,脖子上那道紫黑色的淤青触目惊心......
林府灭门的那些画面,就如同梦魇一般一直缠着她,脑海里会时不时出现母亲战死沙场时灰暗无光的眼神,父亲的惨死,下人们由于反抗被剖出内腑,还有她的哥哥......
“啪”一声,林向晚手里的杯子被捏了个稀碎。
坐在旁边默默吃饭的林煜吓了一跳,忙捉起林向晚的手反复检查,“可有伤着?”
“没有。”林向晚笑着摇了摇头,看了眼神情古怪的明迟,淡然道:“这个杯子的质量不太行。”
“阿晚。”林煜担忧地看着她,“你怎么了?从昨天起一直心不在焉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跟哥哥说。”
“没有呀。”林向晚嘿嘿一笑,作出十八岁的她才会有的无辜表情,“哥哥你看,这个杯子质量真的不好。”
说着,她又捏碎了林煜面前的杯子。
林煜:“......”
桌上的氛围一时有些尴尬,但很快,府苑的小厮来厅堂内上报道:“夫主,杨千户来了。”
来了,而不是求见,就说明人已经在客室等着了。
林向晚沉了沉脸色,虽然锦衣卫如今权重,可也不是这么个目中无人之法。
明迟点了点头,掠了眼林向晚那不甚好看的脸色,缓缓道:“将我的面纱拿来。”
“父亲要去见她?”林向晚询问出声,心里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在她眼里,连在许如良身后的一干走狗都是毒蛇,而她的父亲如温顺羔羊,便只是瞧上一眼,都有无数危机潜伏。
明迟冷冷看她一眼,“不去见,怎么回绝人家?”
林向晚失了声,放下筷子道:“我去换身衣服,结亲的事,我跟她说。”
她都做成了这样,云宸到现在还在她床上睡着呢,整个京畿都在议论她林向晚行为不检,杨景天还要巴巴上来结亲。
林向晚长吁了口气,换了身玄色的修身骑服,往客室那边赶去。
杨景天是穿着官服来的,锦衣卫卷云绘日的雪浪袍,足上踏两只五品官靴,瞧着是新做的,仿佛来办什么公差一般。
林向晚站在偏门的立柱后面,往里觑了一眼杨景天,眼神嫌恶。
下人们很快送上的茶点,杨景天神态倨傲的看了明迟一眼,微比了个抱拳的手势,便算作行礼。
按梁律,护国将军府属正一品,锦衣卫旗下的千户属正五品,这其中相差悬殊,杨景天该给明迟这将军夫主行跪拜礼才是。
然而他如此放肆,不是没有原因的。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世态安丨邦,梁朝已有十年没有大的动乱了,朝中很多武官闲置,官家重文轻武已是常态。
否则,清缴山匪这种小事,就不会派林向晚的母亲林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