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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第四十七回(2 / 2)


一切,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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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泰二十五年,春。

宫中春宴散去后,元衡将顾瑾玄留下,与他泛舟太液池上。

去年冬,元衡得了一场极重的风寒,身体紧跟着愈发虚弱,朝会经常不能主持。

此时他倚靠在船舷上,凝眸望着正直当年的定远侯,叹气道:“瑾玄,你?早已过而?立之?年,老这么形单影只也不是办法,趁着朕现在神志尚清,给你?寻个良妻成家吧。”

顾瑾玄大剌剌笑起来,露出一排皓白牙齿,“不急,臣每日忙的不可开交,太子还小,臣真真儿没功夫整一些儿女情长。”

他猛然想起什么,眉眼间浮出几分哀戚,“等入了夏,陛下的身体就能好起来了。”

“怕是难了。”元衡侧头看向不远处的蓬莱仙山,“朕的妻儿,就拜托给你?了。”

“陛下慎言!”

顾瑾玄心一惊,撩袍跪在地上。

“无妨,朕的身体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元衡扶他起来,很贴心的掸了掸他衣袍上的灰尘,“回顾往昔,朕已经知足了,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再陪他们走一段路了……”

顾瑾玄闻声,泪眼汪汪。

有那么一瞬他仿佛回到了年少时的府邸,他在内院第一次见到天颜,还傻兮兮的让圣上娶他阿姊入宫。

时光荏苒,昔日少年都已不在。

他抬袖拭泪,牟足劲说道:“陛下放心!臣就是豁出这条命,也必定保娘娘和太子安稳!”

“朕谁都不放心,就是放心你?。”元衡笑着拍拍他的肩,“早些年,朕若将喜欢菁菁的事?告诉你?,你?大抵也会帮朕的吧?”

顾瑾玄一拍胸脯,“那必须的!臣若是提早知道,一定会……”

两人没有君臣之礼,多年如一,无话不谈。

上岸后元衡回到太和殿,轻手轻脚来到龙榻旁,俯身唤着酣睡的人儿:“菁菁,天快黑了,醒醒吧。朕带你去做件好玩的事?儿。”

自从龙体欠安,顾菁菁忧思过度,整日郁郁寡欢,此时迷迷糊糊醒过来,嗡哝问道:“什么事??”

元衡温然含笑,对她卖起关子,“先不告诉你?,快起来洗漱,随朕一起来。”

一个时辰后,夜幕初降,帝后携手在太和殿的花园里种下了一株梨树。

梨树还很小,不过腰间。元衡拭去额上薄汗,看着两人的成果,笑吟吟道:“据说这颗梨树结的果实非常甜,等它长大了,我们一起尝尝,好不好?”

温柔的目光落在面上,顾菁菁顺势望去,抿唇点点头,“嗯……”

“开心点,朕不想看你?这样。”

元衡握住她的手,一节节抚弄着她的指骨,像在尽力?平复着她忐忑焦躁的情绪。

他越是这样,她越发难过,眸中很快积蓄起泪雾。

“你?叫我如何开心……”

她数次哽咽,展臂抱住陪伴她多年的夫君,“衡郎,别离开我……求你?别离开我和孩子,辰儿还小呢……”

元衡听着,心口隐隐作痛,轻抚她的后背,覆在她耳畔低声呢喃:“娇娇儿不哭,朕尽力,一定尽力多陪着你?们。”

自这天起,元衡服用的汤药多加了一倍,每日几乎都泡在药罐子里,只求能多陪妻儿一段日子,哪怕是多几天也好。

到入了冬,长安第一场雪落下时,他再也撑不住了。

一连迷糊半月,元衡的精神突然好起来,当即叫来宋湛、顾瑾玄等几位重臣,字斟句酌交代着辅政大事?。

因着前车之鉴,他特别委任了六名官员,辅佐新帝。

众人领旨,叩首谢恩,面染哀戚地退到殿外,与百官一同跪着。

白发人送黑发人,太尉宋湛泣不成声,数次昏厥过去。

殿内生着地龙,暖意融融,而?顾菁菁却如坠冰窟,手脚冰凉,全身都疼的发抖。

元衡自被衾下探出手,指尖缓缓抹去她面颊上的泪痕,努力挤出一丝笑意,“朕怕是吃不到我们种的梨了,等那些果子成熟,记得摘几个去看看朕。”

“不要胡说……”

顾菁菁握住他的手,将他的掌心贴在自己的面靥上,“我才懒的去看你?……我要你?亲口吃,亲口吃……”

元衡笑她任性,转而看向眉眼酷似自己的小少年,有气无力?地叮嘱:“父皇的好宸儿,照顾好你母后,别让旁人欺了她。”

“父皇……”

元宸泪眼朦胧,跪着挪到榻前,上半身匍在他身上,“父皇别离开宸儿,宸儿还没成婚呢!父皇不是还想看看皇孙长何模样吗?求父皇一定撑下去!”

温暖的灯火下,元衡看看儿子,复又看向心头挚爱,眉眼间是数不清的眷恋和不舍,“不管朕走到哪儿,都能看到你们,一定会看到你们的……”

-

是夜,宫中丧钟响起,恭送大行皇帝殡天。

门扉紧闭的宁王府内,元襄跪在佛堂遽然一怔,短暂的沉默后,双手合十替其祷念。

许是在佛前跪久了,回想到侄儿小时候,他竟暗暗留下眼泪。

许多年前,长兄的皇子们都喜欢屁颠屁颠的追在他身后,唯独元衡不敢,总是躲在最后偷偷看他,直到被他发现才腼腆的走出来,颇为乖巧的唤他一声“皇叔”。

这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但又隔着数不清的春秋。

如今的他,早已两鬓斑白。

回首一望,斗来斗去有何意义,天大的恩怨也总会有消散的那天。

元襄深吸一口气,跪在佛前诵经,好不容易才安抚下躁动的情绪。

不曾想后半夜丧钟又起,五十六下,竟是帝后齐哀……

低垂的夜幕,一颗星子都没有。院中松上落雪坠落,扑簌扑簌,发出寒戚戚的声音。

元襄跌跌撞撞的走在回廊上,冷风将眼泪凝结成冰,一霎凉到骨髓里。

书房没有生炭火,与外面一样冷寒,他咬牙流着泪,一遍遍抚过墙上挂满的画卷。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他不知在府中关了多少年。而?那日一别后,他真的再没见过她。

他在画中与顾菁菁渡过了一生,成婚生子,幸福安乐,每日看看就已知足。

如今,他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那么残忍,半分侥幸都不曾留给他。

支撑多年的信念在这一刻猛然崩塌,他心如死灰,抚着画中人的面庞泣下沾襟,“菁菁啊……菁菁……”

七日后,帝后合葬安陵。

元襄躲在佛堂为他们做了最后一次祈福,随后穿着素服回到寝房,自楠木匣子里小心翼翼拿出他珍藏多年的一缕乌发。

那大概是永泰八年的春天,云雨过后,顾菁菁疲累不已的躺在他怀里,没多久就睡过去了。

那日他心情甚好,见?她一头乌发如缎子一样漂亮,索性拿来随身的匕首割下一缕,放在指尖来回缠绕。

许是此举惊动了顾菁菁,在她睁开眼时他又惊又羞,把这一缕断发藏进袖襕,回到府中随意丢在了一个匣子里。

就这样,一直保存了十几年。

元襄不信神佛,不信天命,如今却妄图有下辈子。

他剪下自己的头发,将两人的断发编在一起,塞进顾菁菁送他的香囊,随后咬破手指,按着一本古书上的记载,在笺纸上画起和合符咒。

末了,他将符咒塞入香囊,紧紧攥在手心里,从楠木匣子里拿出一包鸩毒,融化在冰凉的茶水里。

当年他想让顾菁菁鸩杀元衡,而?这些鸩毒,恰是那时遗留。

如今,他却要靠这些鸩毒得?到解脱。

寒风自门外灌入,元襄呵出一口雾气,抱着无尽的期待饮下一碗苦沁的凉茶。

腹部很快绞痛起来,他咬牙躺在床上,双手将荷包按在心口。一息一瞬间,魂魄渐渐游离,眼前景象模糊,离他自己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他只觉豁然开朗,如临仙境一般,隐约回到了那年春日,娇柔温婉的女郎自花树后面走出,一不小心撞进了他怀里。

她在艳艳春日里抬眸相望,花容失色,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鹿,“对不住。小女……小女冒失了……”

这次他的脸上没有阴鸷,没有幸灾乐祸,有的只是温煦笑意,抚着她的头,轻声问她:“你?是哪家娘子?可有婚配?”

她没有回答,只是对着他娇羞含笑。

春光潋滟中,他唇角含笑,神志归于沉寂。

外面再度飘起雪花,零零星星,凄冷颓然。

-

三日后,宁王府的大门再度开启,新帝元宸和定远侯顾瑾玄携禁军阔步而入,遵先皇遗旨诛杀罪臣元襄。

原本顾瑾玄一人即可处置,但元辰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宁王充满好奇,非要一同前来将其正法。

一路往南走,宁王府落败萧条,枯草丛生,与繁荣昌泰的长安城格格不入。

进了宛如冰窟的寝房,众人皆惊在原地,只见身着素服的男人躺在床榻上,容色安详,像是睡着了一样。

顾瑾玄一怔,上前摸脉察看,继而回到元宸身边,沉声道:“陛下,人已经木僵,怕是死去多时了。”

元宸微蹙眉宇,踟蹰少顷,走到榻前端详。

这人两鬓花白,面如黄蜡,饶是如此,眉眼的轮廓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英气俊朗。

遽然间,他的眼神被榻上人的手势吸引,见?其手掌覆盖着什么东西,他便壮着胆子将它揪了出来。

顾瑾玄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走上前一看,元宸手里拿着的是一个香囊。

单看针法,一定出自他的阿姊!

元宸亦认出母后的手法,忙不迭将其打开,里面装着竟然是一缕编发和符咒。

“舅舅,这怕是什么邪术吧?”他沉下脸,幽幽看向冰凉的尸身,“烧了它,这人,草草安葬罢。”

“是。”

顾瑾玄领命,让人将僵硬的尸身抬出去。

随行的禁军很快在院子里生了火,饶是元宸百般不舍,但为了父母的在天之?灵能够得?到安息,还是将荷包扔进了火力,眼睁睁看它化为灰烬,适才随着顾瑾玄离开。

路上,他打量着落拓的宁王府,好奇问道:“舅舅,宁王怎么会有母后的荷包呢?他们之间,有过什么往事?吗?”

“这事?儿啊,”顾瑾玄抬头看向天际,“说来话长了。”

“那就长话短说,朕想知道!”

元宸停下脚步,对着顾瑾玄纠缠不休。

“好好好,容臣一点点告诉陛下。”顾瑾玄甚是无奈,一边拖着外甥儿往外走,一边絮叨:“那年臣的阿姊刚刚及笄,住在靖州外祖家,不曾想啊,就此遭了殃……”

在喃喃回忆中,斑驳的朱红大门再度关闭,廊上的积雪扑簌落下,坠在青石地上分崩离析,很快化为一滩水渍。

寒冬过半。

深深春色,迟早还会来临。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各位追更到现在,顾菁菁和这对叔侄的故事终于落下帷幕拉,下本有缘再见!

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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