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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2 / 2)


“是。”湛恩埋头洗衣。

他一眼也不看她,规矩安分的模样,倒让荀涓兴致更浓。瞥了眼虔诚的年轻僧人,她假作撩头发的动作,轻轻拨弄了一下发髻斜插的蝴蝶发簪。

仿佛是有风吹过,一只深紫的蝶轻飘飘飞来,不偏不倚落到了正蹲在池畔洗衣的湛恩的腿心处。

“哎呀,我的簪子怎么又掉了——”

她喊了一声,便要伸手去捡起。

那素白柔软的小手似是急切地想要抓住蝴蝶簪轻盈的羽翼,自然而然地按到了和尚的腿心。

“唔……”

“好大!”

小和尚和女施主的声音同时响起。荀涓收敛了露骨的惊叹之色,拿着蝴蝶簪,对摔到一侧的和尚露出个歉意的浅笑,

“这只灵簪炼制的有些小问题,我怕它飘走了,才有些急。抱歉吓着大师了。”

湛恩摇了摇头,摆手说“没事”。视线却不经意地到自己腿间,神态中有一丝不解和奇异。念了声佛号,方才放下困惑,又去继续给荀涓洗衣服。

荀涓看着他淡然的表现,也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反正她对他是很满意的。

一个试探不可,那就多几个试试。

把簪子插回去,荀涓又抚了抚衲衣上折叠的褶皱,问湛恩,

“这衲衣看起来有些旧了,是湛恩师父穿过的吗?”

“……是。”声音弱气了很多。

“怪不得……”荀涓嘀咕了句什么,凑到湛恩身边可怜兮兮地说,“我都穿了你的衣裳了,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觉?这庙里空荡荡的,我一个人害怕。”

和尚搓衣服的动作登时顿住了,看向荀涓的目光有些惊疑,像是不解荀涓一个洞化境的修仙者还需要睡觉。

停顿片刻,他才真诚说道,“贫僧晚间要诵经修行,不会睡觉。施主若是害怕,待贫僧做完晚课后可以在施主旁边打坐修行。施主自可安眠。”

闻言,荀涓先是一愣,随即噗嗤笑出声。

知道这小和尚恐怕压根不懂得她说的睡觉是什么意思,她又觉得好笑,又觉得有趣。当即笑眯眯地应诺,

“那好,今晚便叨扰小师父了。”

当晚,荀涓等到了三更天,湛恩才做完晚课。

这法华寺庙宇又小又破旧。除了供佛的正殿,只有两间禅院。荀涓住进来时,湛恩告诉她这两间房原本只放了他和他已经圆寂的师父的杂物。

因为他们从早到晚都在正殿打坐修行,所以禅房里没有睡过人。

荀涓选了湛恩放东西的那一间住下,打量一番屋内环境,除了两套僧衣僧鞋,几本看不懂的经书。几乎没有任何生活气息。

很难相信,和尚的日常到底有多无趣。

咚咚咚——

三声轻轻的敲门声,间隔一致,不疾不徐。

荀涓放下手里看不懂的经书,跳下去打开了门。

木门咯吱一声敞开,荀涓与湛恩四目相对。僧人双手合十,清润的声音仿若透出一丝紧张。

“阿弥陀佛……”

荀涓刻意披散了长发,褐衣僧袍下两条白腿光溜溜的,不着片缕。

看到湛恩的反应,她轻笑了声,相当自然地拉着和尚的手臂进门。嘴上亲昵地埋怨,

“湛恩师父再不回来,天都要亮了。”

她本想让湛恩与她一起到云床上,但和尚坚持自己只坐地上的蒲团即可。荀涓不好表意太明,只得随他去。

湛恩盘膝坐下,只对她说了一声“施主好生休息”,便闭目入定。

禅房里氤氲着淡淡的檀香,暖黄的烛光映得和尚形容端庄。

荀涓坐在床上,一会儿撩撩衣服,一会儿弄弄头发。不停地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但那褐衣的身影都没有动弹分毫。

她有些泄气。托腮端详着他平淡无奇的眉眼。觉得这和尚还是睁眼的时候比较好看。那双黑如点漆的眼眸有一种澄澈的神采,能给他增色不少。

过了好一会儿,也许是光太暖,也许是和尚打坐太宁静。看着看着,荀涓竟然真的产生了些久违的困意。

她对湛恩本来也就白天起了那么一点兴趣,并没有特别想要。想着自己还得在这里待二十天,不必急于一时。便轻哼一声,闭眼睡觉。

她的修为比湛恩高出好几个大境界,又有幽冥紫炼这么个大杀器,自是艺高人胆大。跟和尚同屋睡得毫无压力。

荀涓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了,湛恩却又不安静了。

四更天,距离荀涓睡下还没过多久,一股浩荡博大的灵力波动突兀浮现,狂风乱卷,差点没把荀涓掀飞出去。

她险险用灵力护住自己,满怀警惕地翻身而起。明面掏出飞剑,暗里预备着紫炼火。

结果刚一睁开眼看向那股大风力量的来源,入目所见的却是一个血人。

具体来说,是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往外渗血珠的湛恩。

和尚眉目紧锁,周身气势节节攀升,越来越强。明明只是个凝神境的佛修,可突破境界的声势竟然还要超过了荀涓突破洞化境。

荀涓看湛恩的情况,猜测他极有可能是修行时出了什么差错,又正值突破之时,才导致了灵力暴动。

她对佛修的功法不甚了解,帮不了什么忙,只好充作护法,隔绝这股声势,不让旁人来叨扰便是。

快到天明时,那股越来越强横的灵力才终于被湛恩控制住。外放出的浩荡灵力被无限压缩,以涓流之势重新封入湛恩体内。

他周身灵气蒸腾,血雾凝成珠,直让荀涓看得心惊肉跳,生怕他会一个不小心爆体而亡。

湛恩现在的运功方式就像是强行把大海的水全部灌进小湖泊里,小湖泊哪能盛纳得住?

假如将他的身体比作小湖泊,他突破时放出的灵力是大海。海量的灵力灌入身躯,别的不说,疼死是一定的。

这种举动在荀涓来看无异于自虐。也亏得湛恩能忍住一声不吭。

足足过了五日,湛恩身上的血雾散去,修为堪堪从凝神境突破到蕴丹境。与近乎窥虚境的浩大声势完全不符。

看到湛恩睁开眼,荀涓真诚道了声,“恭喜。”

湛恩摇了摇头,声音发闷,“本来应该只到凝神五品……师父若还在,定要罚我。”

明明是突破境界,他却像是受了重伤一般虚弱,有气无力的。

荀涓好奇而关切地问,“你可是修行出了差错?”

湛恩手指微颤,垂下眼不看她。嗓音嘶哑,“……是出了点差错。”

大道三千,修仙界的默认原则是不干涉别人的道。荀涓固然好奇,也不能问的太多。看湛恩没有打算自己说原因的样子,也只能按住好奇不提。

她换了个话题,“我看你突破时有狂风乱卷,跟一般修行者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之相不同,好生奇特。”

湛恩颔首答,“我是变异天风灵根,所以有此异象。”

听完此语,荀涓瞬间沉默。

一般有灵根的人才能感知灵气,走上修行之路。九成九的人都是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根含一到五个。灵根越少,修行速度越快。该修仙者有哪些灵根,突破时就会是他所拥有的属性灵力活跃成为异象。

她之前看湛恩修为那么低,还当他是五行灵根都有的杂灵根,所以修行才极其缓慢。万万没想到,人家不仅是单灵根,还是极少数的变异灵根。

想想她幼时因为没有灵根,经历了千辛万苦把身体炼成幽冥紫炼的容器才算得上伪火灵根的遭遇。

荀涓:小丑竟是我自己?

“佛修,都是你这样的吗?”荀涓酸溜溜的问。

“并非如此,只是贫僧修行无我、苦行离欲,才会压制修为。”

“压制修为?”她瞪大眼,语声透出些不忍和关切,“像你那样子……得压制到什么时候?”

每一次突破都是一次折磨,稍有不慎就是爆体而亡的下场,未免也太艰苦了。

湛恩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低头答,“压制到承受不了为止。”

荀涓:……

她嘶声感叹,“修行不易啊——”

怜悯之余,心态平衡了一点,还诡异的对湛恩有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现在我相信你是苦行僧了。”

用同病相怜的口吻说完这句,荀涓再记起湛恩说的“不杀生、不妄语、不淫/邪”原则,顿觉自己前几日妄图引诱和尚破戒的行为太不地道。

她此来须弥圣地的目的是佛骨舍利,为一己之私祸害一个已是得罪。

像湛恩这般心思纯净,修行刻苦的和尚,与她全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还是与他保持距离的好。

湛恩答完这一句,便从蒲团上站起来,对荀涓道,“此次贫僧提前突破,多谢施主为我护法。烦劳再等我两日,待修为稳固后,便带施主去大自在天。”

原本要等二十多天,现在缩短了这么多,荀涓自然没有意见。

见和尚面色苍白,她方要提议,“要不我出去,湛恩师父在这里安心稳固修为?”

禅房里比较适合打坐调息。

湛恩却摇头,“贫僧去正殿即可,施主在此休息吧。”

说完,声称自己要稳固修为的湛恩就去佛像念了足足两天的经文。

其中忏悔二字出现的频率尤其的高……

而荀涓直到现在也没弄懂,念忏悔经文跟稳固修为有什么关系。大概是佛修特有的法门吧……

*

回忆到此截止。

追忆了一番当初的湛恩,对方浑身渗血却依旧坚定向佛求道的苦行,让荀涓因为疯君而躁动起来的心魔缓和了些。

她本是心智极为坚定的人,虽然多年来饱受心魔困扰,乍闻疯君的消息乱了心神。但被湛恩唤醒后,也很快就调整好了状态。

说句不客气的话,疯君若有余力,早就来找她报仇雪耻了。没有找她,必然是力有不逮。

就算疯君真的找来了,三百年前她能用凡人之身算计死了全盛时期的疯君,三百年后她难道会怕了一个残魂?

思及此处,荀涓的心境愈发平稳。然而再抬眸看湛恩时,又波动了起来。

当初湛恩带她见到佛子妙桓后,她就满心热忱地扎在了佛骨舍利(佛子妙桓)身上,将这个梵谛天的小苦行僧抛之脑后。纵再有几次交集,也是漫不经心。

历经多年,她本以为自己对湛恩没留多少印象,可如今回忆起来,才发现并非如此。

在荀涓灰暗里夹杂着情/色与痛苦的过往经历中,与湛恩的短暂接触的经历就像是一小块洁白的净土。

双方因缘际会,不掺杂任何目的,在她被烈火焚烧得残破不堪的心境里留下了一抹清浅祥和的莲香……

所以,她真的要为了佛骨舍利,算计湛恩,污染这一小片净土吗?

荀涓犹豫了。

“佛子……”她小声着念出这么两个字,心绪复杂难言。

被点名的佛子看着她,眼眸澄净,温和至极。

“嗯?”

荀涓叫他这样看着,更觉得烦躁。情绪上头,便冲和尚恼怒道,“佛子,怎么偏偏是你当了佛子呢?”

要是换个没有产生过交集的和尚,她像对佛子妙桓那般,一开始就带着目的靠近,哪里还会有什么苦恼愧疚呢?

让荀涓这样逮着没头没脑的发泄一通,湛恩也是愣了一下,想来不解。

注视着荀涓写满不高兴的眉眼,僧人笑意浅淡,“荀涓施主不喜贫僧做佛子?”

荀涓板着脸,“我不喜欢。”

给她添了好大的麻烦。

“为何?”

荀涓抿着嘴唇不说话。

湛恩神态不变,“施主觉得贫僧德不配此位?”

“不是。”荀涓这个无理取闹的人反倒摆出一副委屈模样,“我就是不喜欢。”

湛恩抿了抿嘴角。停顿片刻后,他注视着她,语声温和的像是在叹息,“纵为佛子,贫僧与过去,也没有什么不同……”

“怎么没有?”不同大了去了!

荀涓咽下后面的话,觉得湛恩是不可能懂得自己的心情的。

气闷的荀涓不想再看糟心的和尚,扭过头看门外。

那些个蜘蛛化的男人不知何时都四窜而逃了。随着哗啦啦的锁链拖曳的声响,一个半人半蛛的女孩堵在了门口。

她猩红的八只眼齐齐盯着荀涓,蓦然落下泪来。

“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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