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那一夜,回想起在燃起烛光之前,那像极了人类尸体的朦胧剪影,宁琅更觉心脏咚咚咚地?跳,打鼓一般,忐忑不?定。
宁琅不?怕东朔骗她。
她很清楚东朔对她有多?么好,即使?骗她,也一定是善意的谎言。
可这一次,唯独这一次……
“宁琅?宁——琅——”
突如其来的点名惊醒了宁琅,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背后发凉。
重明天:“你怎么了?”
“我……”宁琅迟疑片刻,抿了抿唇,压下心头惶恐,终于问道:“峰主,你之前……不?知道东朔是我的心上人吗?”
重明天一愣,反问:“不?知道。你不?说?我怎么会知道?”
“所以也不?曾误会过……我们要结为道侣?”
重明天不?是很懂宁琅在问什么,皱着眉头,不?知该如何答。
他茫然?的表情对宁琅而言已是答案。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把最后一个?问题问出来的。
宁琅:“您给我们送过一头猪吗?”
重明天:“……我给你们送猪干嘛?”
宁琅:“……”
一瞬沉默后,宁琅倏地?一下猛地?站起身,脸色平静,更像是在强作镇定地?朝重明天道别后,匆匆离开了。
眨眼的功夫人便消失不?见?了,重明天有点摸不?着头脑,心想,这就是爱情的威力吗,让人变得一惊一乍神经兮兮的,连惯常最是冷静的宁琅,都逃不?过这一劫。
拜别重明天后,宁琅往山下疾冲而去。
她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想回山脚的竹屋,她只是想跑一跑,好让脑子清醒点。她的全幅心神在九霄云外云游,连芥子袋掉了也不?曾发觉,还是有人提醒,才猛然?醒神。
“喂喂喂老子掉地?上了啊!快回头捡老子啊!!!”
宁琅顿时止步。
她,掉了个?老子?
“……”
什么鬼?
心觉莫名其妙,宁琅到底还是回过了头,想着今天不?止要遭遇不?存在的猪,还要遭遇一番不?存在的老子。
见?宁琅回首,方?才在她脑子里突兀响起来的声音更是哇哇大叫,非常激动。
“看到老子了没有?对!再过来些,老子就在小?黄袋里。”
顺着老子的指引,宁琅捡回了自己遗失的小?黄……芥子袋。
宁琅蹲在地?上,单手解开袋绳,才拉开,便有颗黑色的小?珠子从里面蹦了出来,跳到了自己的左手掌心。
宁琅脸色怪异:“你是……我老子?”
黑珠子马上占便宜:“对对对!我就是你老子!”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宁琅左手使?劲,试着把珠子捏碎,对于侮辱自己和父亲的存在绝不?容忍,杀一儆百。
感觉全身正遭遇暴力碾压,黑珠子在宁琅脑海中尖叫:“啊啊啊啊你在干嘛?你疯了!快松手,你怎么能痛击你的队友?!”
宁琅不?吭声,继续使?劲。
黑珠子:“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是你老子!”
宁琅这才解放它。
她盯着掌心正在渗水——可能是眼泪水或者汗水,但?希望不?要是被?吓尿的那种水,总之是正在渗水的黑珠子,陷入沉默。
它不?说?话时,宁琅对它还算熟悉。
这颗黑珠子便是她想要拿到手的法器。
法器没有名字,前世宁琅曾给它取了个?名字。
叫吞魔。
宁琅的食指拇指捏着黑珠子,放在眼前盯着瞧。
纳闷地?问:“你为什么会说?话?”
吞魔前世是不?会说?话的。
它只会发热,如果发热,就是代表附近有魔,魔越多?、越强,就越烫手,完了就是把她打死?的魔吞掉。所以宁琅才给它取了吞魔这个?名字。
听宁琅这么问它,吞魔委屈巴巴:“老子一直都会说?话的,无论是每日天气?预报,还是最新魔情预告,每天都有告诉你,只是你听不?到。”
宁琅觉得听不?到是件好事。
因为这玩意儿真的好聒噪。
宁琅:“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也重生了,说?话我也能听见?了,但?我还是希望你能闭嘴。我现在心很乱,你不?要吵。”
吞魔:“心乱?我们去杀魔啊!多?杀几个?魔心就平定了。姐妹,来吧,我们锤魔去吧,共同谱写昔日辉煌,让那群孙子跪着叫祖宗!”
宁琅:“现在没几个?魔是我能搞死?的。”
吞魔:“有老子在,保准见?一个?搞死?一个?!”
说?到这里,吞魔又哭了。宁琅从来只把它当成?魔的探测器兼尸体处理站,压根没把它的力量发挥出来,想它堂堂仙器,只被?开发出这两个?功能,实在丢脸。
宁琅:“到时候再说?吧。你闭嘴。”
吞魔:“告诉你,老子真的超强的,以前是你不?会发挥老子的作用,否则别说?一个?魔尊,一百个?老子都能——”
宁琅:“闭嘴。”
死?和闭嘴,吞魔选择闭嘴。
被?宁琅丢回与世隔绝的芥子袋之前,它连忙融入了她左手掌心,当一个?不?会说?话的乖宝宝。
盯着黑珠子钻进手心后消失不?见?,宁琅面露异色,活动了下手,确认没有什么不?良反应,方?才作罢。
经聒噪怪这么一吵,她突然?冷静下来了,也知道自己要去做什么了。
她要去解决问题。
她要再去见?一次,邀她一同修炼的剑修师兄。
……
经历好一番波折后,宁琅才再见?到了剑修师兄。
在后山的停尸房里。
据说?剑修师兄死?于宗门比试时的魔袭。
在看守弟子毛骨悚然?的视线下,淡定地?翻查过剑修师兄的尸身后,宁琅并不?认为他是死?于魔袭。
前世今生加起来,她见?过的尸体大概比活人还要多?,尽管剑修师兄的尸体遭过处理,多?了伪装,她还是看了出来——魔袭之前,他已经死?了。
这一看法,在得到蛛丝马迹的佐证后,更是肯定。
浚堂弟子:“奇怪的事情……啊!我想起来了。那天他嘴里吐毛了,乌鸦的毛。”
剑修师兄室友:“身上不?是特别臭就是特别香。不?过他养乌鸦,有点腐臭味道也能理解。”
吞魔:“他身上有魔息啊,不?过比其他尸体淡很多?。”
……
……
兜兜转转了一圈,宁琅回到了停尸房。
在剑修师兄的尸身旁,站了很久,很久。
她纹丝不?动,就这么站着,微微低下了头,看着隆起的裹尸布,像是闻不?到停尸房里熏天的臭味似的,一言不?发,木头一样?地?矗在那儿。
像是在默哀。
又像是在挣扎。
直到看守停尸房的弟子说?他要去吃饭了,要锁门,如果宁琅要继续待下去的话,隔个?一盏茶的功夫再来,她才最后默诵念了一周转生咒,离开了此地?。
在剑修师兄尸身旁站了的半日功夫里,宁琅想了很多?。
她觉得,剑修师兄大概很早之前就死?了。
早在那一个?夜晚。
没有重明天送的猪。
只有剑修师兄的尸首和障眼法。
宁琅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在钻牛角尖、强行让东朔为剑修师兄的死?背锅,在搜集各种线索编纂一个?子虚乌有的灵异故事。
可当见?到东朔的瞬间,宁琅忽而觉得一切都有了答案。
日暮之时。
当宁琅回到驼峰山脚的竹屋,望见?他,被?夕阳的橙红光辉镀上金边,恍然?从画中走?出的谪仙一般的东朔。
宁琅左手的手心陡然?传来让人心惊的热度。
是吞魔在发烫。
是它在警示,周遭有魔的存在。
她的手心好烫好烫。
像是要烧起来了。
明明宁琅和他不?过十丈之距,她却觉得两人隔了好远好远。
这似乎并不?是走?近便能拉近的距离。
宁琅还是向他走?去了。
见?她的距离和东朔一点一点拉近,吞魔在宁琅脑海中疯狂尖叫,发出逃命信号:“快跑啊——现在的我们打不?过他的!他不?是我们的实力能打败的怪物啊啊啊!先跑,成?长起来,再回来雪耻!”
它再怎么喊,喊得如何凄惨壮烈,宁琅的步伐始终不?停。
它自以为看到了她的决心。
吞魔:“不?愧是我的主人,好吧,既然?如此,老子便豁出一切随你一战!”
宁琅觉得也是该战的。
一旦入魔,再无回头路。
入魔者,摒弃人性,冷血无情。如禁地?的小?师叔,无论曾经多?么爱人心仁,半入魔后也是杀人不?眨眼,视生命为草芥。
因此,凡遇魔,必杀之。
宁琅也是一直这么做的。
只要确定对方?是魔,绝对不?说?半句废话,一打照面,便是拳头招呼。
可到了这种时候,她的拳头就像是死?掉了一样?,纹丝不?动,犹如摆饰。
宁琅已到竹屋前,更是东朔跟前。
他从容自若,仙姿玉质似一如往日。
一袭山青色的道袍,银冠束发,碧玉腰带勒出劲瘦身姿,清冷病弱的样?子,周身又比凡间的书生多?出数分缥缈感,似隐居在山海云雾之间的仙人。
若旁人说?这样?的人、说?东朔是嗜杀暴虐的魔,宁琅是打死?都不?会相信的。
可左手掌心灼热到几乎烫伤她皮肤的热度,却在拼命提醒她,他是魔,一只彻头彻尾的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