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宁琅摇头,“我觉得自己伤害了一个人,所以愧疚。”
确实是很愧疚的,对东朔。
她曾埋怨过他,为何在她修无情道的时候,不拦一拦她。如今细想,她修道时,痛苦的人,其实只有他一个。
也因此,她虽然很想他,想见他,却又不敢去见他,连正眼也不敢看他,只敢偷偷摸摸地用余光瞄他。
与他对上视线,宁琅怕会想起,想起他上一世时时压抑在眼底深处的痛楚,想起她曾经如何伤害过他。
这会的重明天自是不知发生在宁琅身上的事,他想着宁琅每天都在竹屋里睡大觉,见的人少之又少,能对谁愧疚。
又问:“那人是谁?”
宁琅不好把东朔的名字说出去,只道:“一个男人。”
重明天:“……”
这就不归他管了。
他也不知道怎么管,他无道侣,没有什么感情经验,一心除魔,最能理解的情大概是生死之情——他生,魔死,的生死之情。
可瞧见眼前他最是关照的弟子似乎很需要帮助,走进漩涡里出不来的样子,重明天只好搬出往日训诫其他弟子的宗门教训,试图开解她。
“行事做人修道,光明磊落问心无愧即可,无需多想。”
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宁琅一愣,后似有所醒悟,偷偷领会了什么,涣散的眸光重新凝聚,双手抱拳,一本正经道:“是,弟子受教了。”
重明天孺子可教地点点头。
处理好了弟子感情/事件,重明天放下心,把事说到正题上。
捋了捋,他说:“外面的少年你方才也见过了。他来自中州济世宗。”重明天停了一下,才接着道:“济世宗一月前被魔灭了门,只留了他,我打算让他暂住隐门。我需时日去与掌门商量,因此这几日,你且好生照顾他。”
宁琅默了下,又抿了抿唇,拒绝:“弟子……不愿。”
“为何不愿?”
虽是在问,可在重明天心中,宁琅的拒绝反倒坚定了他的决心。
一来,他是想着两人有相仿的经历,能相互照拂。
二来,是重明天担心把孱弱单薄的少年带去峰顶后,会被隐门的弟子们给生吞了。宁琅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他知她绝非见色起意之人。
重明天其实没有想错,也没有看错人。
上一世,宁琅确实是坚持了足足两年,才终于主动对东朔伸了手。
……
重明天又想,宁琅既因男人患了情伤,如此便需要一个新的男人,帮她修复情伤。
越想便越觉得自己的主意好,是一举三得,便铁了心要把这重任交托给宁琅,于是只当听不见她的拒绝,交代完余下的话,慢悠悠地掐了个诀便遁走了。
宁琅总觉得重明天掐诀遁走的模样像极了逃跑,她也挺想追上去的,问一问峰主他行事做人修道,是不是真的光明磊落问心无愧。
但她追不上。
她现在还是凡人,一个不会心法,不会术诀,只比之普通人更能打一点的凡人,是随随便便一个有封号的魔抬一抬尾指,便能瞬间秒了的渺小存在。
也因此,宁琅想,她怕是还要再修上一回无情道的。
她只能修无情。
因她资质平平,没有半点修炼的天赋,只算算时间,也不太够。
哪怕是前世被天道钦点为命定之人后,享尽各门各派的天材地宝、内功心法,也只能勉强跨入登擢境的门槛,自此以后,难再提升一分一毫。
她绝望。
知她是天下大劫中的关键的众人都很绝望。
遇了瓶颈、修为停滞不前也是常事,修道一事,长则数百年,短则几十年,不是比旁人多得到一点好东西,便能一步登天的。
可当时,宁琅没有更多时间了。
天下大劫将至,魔界至尊即将攻入人间。
便有人建议她修无情。
论得上是旁门左道的无情道是条捷径,能帮她突破这个瓶颈,代价是抛却三情六欲,忘掉爱恨情仇,成为一根木头,一个没有感情的修炼机器。
宁琅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
她想,只要能让她变强就好。
她一定要变强。
中州济世宗以拯救苍生为己任,东朔也是如此,为此,他可以拼上性命、一切。
宁琅不怕死,她唯独害怕他死。
她不想他死。
一点都不想。
所以,哪怕重生了,她也必再修无情,趁东朔为救苍生而失去生命之前,再去把魔尊搞死一次。
既修无情,也许她不见他会更好,不和他成为道侣,不和他产生感情。
他不会痛苦,她也不会。
正当宁琅思量着该如何从眼前的困境脱身、怎么在不和东朔见面的情况下安顿好他,竹门外先传来响动。
宁琅听见东朔咳了几下。
她对他实在太熟悉了,甚至于他的咳声都能分门别类,比如说,一边咳一边吐血型的,咳个饱再一次性吐血型的,咳了没吐因不想她担心便生生咽下去型的。
当然,也有不会吐血型的。
但这次显然不是。
身体总是比脑子要快一步的。
等宁琅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一个箭步上去拉开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