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以为已经沉到谷底的心再次下滑。
女医生沉默片刻后,才开口说:“抱歉,已经血行转移多处,手术价值不大。”
李如洗喉头被哽住,脑子里嗡嗡作响,很久才开口,声音艰难:“我还有多久?”
女医生迟疑了一下,道:“虽然你的情况动手术没有太大价值,但还有别的治疗手段,比如化疗和靶向药,如果你积极治疗,保持好的心态,相信把生命延续到一年以上并不难。”
一年……
呵。
李如洗想要惨然而笑,终究因为嘴角僵硬而弯不出弧度。
一年还要是积极治疗,保持心态……
还有极大的可能是医生在宽慰她。
她想起之前同学聚会上同学说起的胃癌死去的发小,活了多久来着?三个多月?
也就是说,她实则活不出一年了。
她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麻木地打开车门,如何行尸走肉般开回家……事实上,当她拿着钥匙的手哆嗦着试图打开家里大门时,才猛然醒悟自己已经到家了。
这样稀里糊涂全凭直觉地开车,竟然没出车祸,完好无损到家,简直是奇迹。
打开门,因为高密度的大量植物而形成的湿润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她才定了定,回了神。
满院的花儿在风中款款摇摆,仿佛在向她微笑问好,明暗深浅不同的绿色映入眼底,缓解了她身上紧绷的东西。
她低头走过她精心布置的庭院,无心去欣赏它们。
打开落地玻璃门,走过空无一人,寂静得可怕的客厅,她看到自己映在玻璃门上的倒影,苍白得惊人。
不敢多看第二眼,她匆匆走进了卧室,关上门。
密闭的熟悉的空间让她可以尽情地发抖,她扑倒在床上的蚕丝被中,同样是桑蚕丝材质的被套柔嫩光滑如婴儿的肌肤,抚慰着她的脸庞。
是真的,不是梦!
她的生命将要终结了!
她的父母将失去女儿,她的儿子将失去母亲!
而她,将告别这个世界……
这个喧嚣的,轰鸣着几十亿人类的欲望和诉求的世界,这个太阳和月亮东升西落,万物欣欣向荣又纷纷扰扰,充满美好又充满丑恶的世界!
几个月后,这里将没有她。
而一切依旧。
也就是她的父母,会余生沉浸在悲痛中,她的幼子,会一次次从梦里哭醒,她的好友,会留下一声声叹息……
陈琢理,他大概会为她流几次泪,然后放下。
而她已不复存在。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活不到三十岁。
如果注定她活不过三十岁,那她那些走过的路,爱过的人,流过的泪和汗,做过的梦,喜欢过的书和音乐,欣赏过的美景美画,写过的文字,种过的花,经历过的成功失败又算什么?
她活到今天,是父母多少次精心照料,她多少次挑灯夜读,多少次日出日落,多少生灵的滋养,多少次蓦然心动,多少次细腻感悟,多少回黯然泪下,多少次喜笑颜开……学过多少种知识和技能,闯过多少次挑战,领悟过多少道理,积攒过多少经验……筑成了三十岁的她……
在能力范围内,她悉心营造出丰腴而精美的生活。
一切就是为了毁灭吗?
过不了多久,她就会冷却,僵硬,化为飞灰……
而最让她受不了的,是她只得抛下自己的父母和孩子。
曾经悉心呵护她的童年,无条件爱着她的父母,在垂垂老去之后,她将不能照料他们的晚年,无法在他们步履蹒跚时搀扶他们,一如她蹒跚学步时他们牵着她……他们不能自理时,谁能给他们细心地喂饭、清洁,照顾他们的生活一如他们在她幼时照顾她?
他们也许会浸泡在失去唯一爱女的痛苦中,余生无法挣脱,无法开颜!
而她的孩子……她将不能看着他一年比一年长大,学到更多的东西……无法每一年给他买更大一码的衣服和鞋,抱怨他长得太快……无法在他快乐时和他一起笑,成功时分享他的喜悦,沮丧时拍拍他的肩膀,在他无助时给他帮助和安慰,恐惧时握住他的手……无法去精心规划他的每一个兴趣班和夏令营,给他挑选心爱的读物和玩具,和他一起拼乐高一起看电影一起讨论一本书一首乐曲……无法在他第一次爱上一个姑娘时给他忠告,跟他一起商量高考志愿,筹办他的婚礼……
她唯一的孩子,他的噗噗,也许会在第一次写《我的妈妈》的作文时,泪水一滴滴打湿作业本,也许会在放学时悄悄地羡慕地看着同学的母亲,也许会在受了爸爸的委屈时自己站在窗口流着泪想“如果我妈妈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