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煜问出?疑惑,谢江道:“音晚嫁给你后,严西?舟就走了,大概是离开长?安,不知?去哪儿了。唉,苦命鸳鸯……”
他被?萧煜凉睨了一眼,没趣地闭嘴。
一阵急促足音传入,望春在门外禀:“殿下,陆大人?回来了。”
萧煜霍得站起身,快步而出?。
陆攸身上有几处剑伤,所幸未伤在要害。他道那日带着谢兰亭逃出?嘉猷门,顺着官道一路往西?,到了小别山下,突遭黑衣人?袭击,他们全力抵抗,才将敌人?击退。
陆攸带去的三百精锐也都各有损伤,但同样性命无忧。
萧煜问他:“兰亭呢?”
陆攸道:“那日我们受了伤,躲在小别山的一个山洞里,睡过?去之?前我还见兰亭公子在我身边,可醒来他就不见了,属下带人?找过?,怎么也找不到……”
萧煜原本?稍霁的心情?骤然暗下去,他忖度了良久,又问:“你确定兰亭的伤无碍吗?”
陆攸正色道:“不管是在嘉猷门,还是小别山,属下谨遵殿下嘱托,将兰亭公子牢牢护在身后,属下确定,他身上的伤无碍,也绝不会致命。”
可是他失踪了,不见了,那又该如何跟晚晚交代?
萧煜愁色满面地想了许久,轻叹一声,将陆攸扶着回榻边躺好,温声问:“身上伤势如何?疼吗?”
陆攸摇头,愧疚道:“都是属下无能,以为出?了嘉猷门就没事了,谁承想,竟还有人?想要兰亭公子的命……”
萧煜瞳眸微缩,问:“你还能记得你们失散时的具体?位置吗?”
陆攸忙挣扎着起来:“能,我这就可以带殿下去。”
萧煜道:“你身上有伤,好好歇着吧。把?线路画出?来就行。”
他一边张罗着,一边吩咐望春:“去找王妃,让她过?来,本?王这就带着她去找哥哥。”
这几日天总阴沉沉的,却降不下雨,举目望去,天色苍茫浑浊,淡霭漫漫,缭绕不尽。
萧煜站在王府门前,没等多久,音晚就出?来了。
她穿着簇新的紫襦衫和湘绮裙,颊边胭脂淡敷,柳眉画黛,妆容用心且精致,若不仔细看,是看不出?那红肿的双眸和苍白的脸色。
萧煜凝着她看了一会儿,心里便明白了,她鲜少穿这么鲜亮的衣裳,不外乎就是想衬得脸色好一些。
萧煜想去握她的手?,指尖刚触到她的手?背,就被?她躲开了。
他只有把?手?收回来,道:“我已经派人?通知?你父亲了,估摸着他会和我们差不多时辰到小别山。”
音晚低着头,没看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轻颔了颔首,算作回应。
马车晃悠悠缓慢停靠在府门前,音晚皱眉,冲萧煜道:“我可以骑马。”眉眼间俱是焦切。
萧煜没说什么,命人?牵来几匹快马,刚要走,陈桓和季昇来了,道善阳帝召见淮王立即进宫面圣。
萧煜没耐烦道:“本?王另有要事,让他等着。”
他刚携了音晚要走,便叫陈桓快步挡在了前面。
音晚认得这年轻的文秀书生,就是当初在骊山行宫有过?数面之?缘的。与萧煜身边其他的赳赳武夫相比,他虽然更年轻些,却显得沉稳又冷静。
此刻他亦是冷静的,面庞若斧凿刀刻,深邃且肃然:“殿下,您还没有坐到那个位置上,还不能说赢了,也不是任性放纵的时候。”
萧煜冷眸睨他,陈桓丝毫不惧,言辞铮铮:“皇帝病重,宫闱局面瞬息万变,这个时候召见您,定然有要事,您不该不去。”
萧煜刚想说什么,便听身侧音晚道:“你去面圣,小别山我可以自?己?去。”
她心急如焚,要立即走,却被?萧煜攥住手?腕硬生生拖了回来。
他目光沉凝,充满怀疑的一寸寸流转于音晚的面,倏然道:“若我去不了,那你也不必去了,就算有什么事,谢润也能办好。”
音晚咬住牙,双目通红,声音与身体?俱在颤抖:“那不如你给我个干脆的,把?我的骨灰锁进盒子里,这样我便哪里都去不了了。”
萧煜骤得变色,面上乌云聚敛,怒气磅礴,却强忍着没发作,一点?点?摁下去,只化作眼底一团沉色,淡瞥了眼音晚:“说话没点?避忌。”
他冲陈桓道:“你带人?跟着王妃,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她,断不能叫她离开你的视线,明白吗?”
陈桓悄悄抬头,想看一看音晚,却又立即想到直视王府内眷不合规矩,便将头低回,恭声道:“殿下放心。”
萧煜松开音晚,快步下阶,临上马前,信手?指了指跟在音晚身后的青狄和花穗,道:“这两个丫头不必跟着了。”
音晚顾不得跟他理论,翻身上马,扬起蟒鞭,直奔小别山。
陈桓不敢怠慢,立即紧随其后,马蹄声疾如雨点?,凉风自?颊边呼啸而过?,陈桓心里发慌,扬声道:“王妃,您慢点?,小别山就在那里,是跑不了的……”
音晚不理他,一路疾驰,终于在夕阳将落时赶到了小别山。
谢润和常铮已在那里,找到了萧煜传信给他们的那个山洞。
这里不比嘉猷门,有官差去清扫战场,荒郊山峦,近日又未下过?雨,好些痕迹都在。
他们找到了苦战后的兵戟残骸,找到了些许血迹,甚至还找了一个进山采药的郎中。
郎中前些日子受了惊吓,好几日未进山,恰巧今日缺了一味重要药材,不得不来采,便叫他们碰上了。
“那公子很年轻很俊俏,哦,跟这位夫人?长?得有些像……”郎中指了指音晚,回忆道:“那日他好像是偷摸着从山里出?来的,一边走,一边提防着人?追出?来,见着我,就跟我说让我带他回长?安,我见他身上有伤,提议先给他包扎。谁知?他急得很,说自?己?叫人?骗了,犯下大错,父亲跟妹妹一定着急,他得回去……”
音晚忙追问:“那后来呢?”
“后来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些黑衣人?,直攻向他,要取他性命。我怕极了,躲在大石后看,见这公子寡不敌众,差点?被?黑衣人?杀了,自?那边官道来了一队胡商,为首的是个劲装姑娘,会些武艺,把?公子救了。他们杀退黑衣人?后,见四下无人?,公子又晕过?去了,问不出?地址,就将人?带走了。”
郎中愧疚道:“我不该丢下他跑的,可我实在太害怕了……”
常铮早已检查过?这周围的血迹,推演下来,跟郎中说得一般无二。他要郎中指给他看,胡商是往哪个方向走的。
道旁山花欲燃,绽在嶙峋大石之?间,深灰色的石上有斑驳血迹,已干涸凝结,泛着沉沉的朱色。
音晚蹲下摸了摸石头,又看向郎中指的官道,杳杳幽长?,一眼望不到边际。
它会把?兄长?带去何方呢?兄长?还晕着么?他渴了有水喝,冷了有衣穿么?
她只觉气血上涌,内心翻腾如浪,看着官道,蓦得生出?个念头。
“王妃!”
陈桓先喊出?来,常铮和谢润才回过?神,忙去拦她,她浑身颤抖,紧抓着马匹缰绳不放,啜泣中带着哀求:“放开我,我要去找哥哥。”
谢润箍住她的腕,道:“晚晚,你冷静些。已经这么多天了,你到哪儿去找?”
她恍若未闻,不住挣扎,泣道:“都是我害了哥哥,我为什么要嫁给他,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那么天真……”
她眸中血红,言语逐渐颠倒,常铮察觉出?不对劲,忙说:“谢润,你带她去山洞歇息,快。”
陈桓要跟上来,被?常铮拦住。
当年常铮曾替身在西?苑的萧煜往来传递消息,与陈桓这些昭德太子旧部熟识,说话也不绕圈子。
“令湛,你这么年轻,又是外男,王妃伤心过?度,已然失态,你这么盯着看,有些不合适吧?”
陈桓刷得红了脸,半天才挤出?一句:“这是淮王吩咐的。”
常铮悠然道:“淮王不外乎就是怕王妃跑了,你派人?把?那山洞围住,守在外面,不就成了?”
陈桓踌躇再三,抬手?招来人?,把?山洞围住。
那山洞中早就藏了两人?,一个年轻男子,一身窄袖黑衣,身形瘦长?,面容俊朗如清风霁月,满脸关?切,道:“我自?接到谢大人?书信便往回赶,因?担心音晚身体?,所以绕到青州,把?曲神医接来了。”
他说话时目光不离音晚。
音晚痛苦地捂着头,低低叫了一声“西?舟哥哥”。
那个缩在山洞烤火的老者便是严西?舟口中的曲神医,他将手?搭在音晚脉上,蹙眉,冲谢润道:“给她吃药。”
谢润忙去袖中摸药瓶,又听曲神医补充:“两颗。”
谢润的手?猛地打颤,险些把?药瓶扔出?去。他仓惶地抓住曲神医的衣袖,嘴唇不住磕绊:“什么意思?怎么就需要两颗?”
曲神医捋了捋花白胡须,怒道:“什么意思?我早就说过?,音晚这毒自?娘胎里带来,深入心髓,断受不了刺激。这可倒好,看脉像,刺激还没少受。”
他又道:“我当初也说过?,这‘镜中颠’毒性甚强,但不是所有人?都会毒发。只要护她一世安稳平和,兴许这毒只是跟着她,并?不会出?来作祟。”
“可这孩子运气不好,七岁那年去西?苑看萧煜,承受不了刺激,回来第一次发作。自?那以后,只会越来越严重,若是照顾得好,会延缓加重罢了。”
“第一个阶段,只是头疼,伴着轻微的幻听和幻象。”
“第二个阶段,言行怪状,行为颠倒,渐渐殊于常人?。”
“第三个阶段,疯疯癫癫,会在无知?觉下做出?极端行为。”
“到最后,便是彻底疯了。”
“很好,现在已经从第一个阶段向第二个阶段迈进了。”
洞中一片沉寂,只有音晚轻轻咀嚼药丸的细微声响。
过?了许久,严西?舟才急道:“那你给她治啊,你不是神医吗?”
曲神医道:“我早就说了,一旦毒发就是不可逆转的,我开的药只能抑制,无法根治。”
谢润踉跄着后退,想起什么,奔到音晚身边,小心查看她的脸色,轻声问:“晚晚,你感觉如何?”
音晚吃下药,渐渐平静,目中血色褪尽,敛袖坐着,乖乖道:“我没事了,父亲不要担心。”
话音刚落,山洞外便传入声响:“谢大人?,下官来送需您过?目的文书呈报。”
谢润诧道:“韦春则?”
萧煜只让陈桓看住音晚,并?未说不让旁人?靠近。那韦春则口口声声尚书台有急务,陈桓想着谢润的辞呈善阳帝未批,他就还是尚书台右仆射,这个节骨眼,若是因?为他阻拦而耽误什么事,只怕要给萧煜惹麻烦。
因?而便放韦春则进来了。
他手?里抱着一摞文书,进洞只朝着音晚看去。谢润随手?拿起一本?锦封册子,见只是寻常琐事,照章程办理即可,便看向韦春则。
韦春则脉脉凝睇着音晚,目中流淌着怜惜与爱眷,轻声道:“音晚,我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人?太狠太薄情?,你不能再在他身上虚掷年华。你跟我走吧,我有办法带你离开长?安。”
音晚只看向她的父亲。
谢润一本?正经道:“韦大人?,你年纪轻轻,大好前程,着实难得,莫要误了。这话就当没说过?,你快回去吧。”
韦春则神色滞住,说不清是伤心还是难堪,却执拗地不肯与谢润说,只朝向音晚:“我并?不是一时冲动,音晚,我可以为了你放弃仕途。我们韦家是世家大族,家业颇大,即便我不为官,也能保你一世富贵,你……当真不考虑我吗?”
音晚只如深涧静水,摇头。
韦春则还想说什么,严西?舟霍得上前,打断道:“韦大人?,可以了,话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
韦春则转头看向他,柔情?骤冷,阴鸷扭曲起来,凉声道:“严西?舟。”
当年音晚未出?阁时,两人?虽未正面冲突过?,但暗地里风云不知?涌过?多少回,彼此都无好印象。
韦春则甚是厌恶:“这又关?你什么事?”
严西?舟刚想反击,谢润道:“好了,我送韦大人?出?去。”
便只有暂息战鼓,各凭其位。
韦春则走到山洞口,夕阳残光泼洒进来,映得面庞瑰丽,他转头看向音晚,眼神阒黑,柔声道:“音晚,你当真不跟我走吗?”
音晚从前便没有给过?他半分希望,如今也是,只摇头。
韦春则这一回没有恼怒,反倒轻笑了笑,目中爱意浓浓,道:“好吧,那你自?己?要多保重。”
天色将晚,谢润教?音晚说了许多话,要她回去后心情?平和地与萧煜谈,能谈成便罢,若谈不成,只留心去府中的绸缎商,她会助音晚逃走。
若要逃,父亲便会担风险,萧煜性情?乖张难辨,并?摸不准他什么时候就会痛下毒手?。
音晚希望两人?能好聚散,一路都在琢磨这事,心不在焉,恍恍惚惚的。
音晚一直等到亥时快过?了,萧煜才回来。
殿中鎏金烛台光芒熠熠,落在缕雕繁复的青石砖上,像暗夜里的星河,与轻纱裙裾相融,幽幽幻幻。
萧煜看上去心情?不错,端详着灯下的美人?,将音晚拢进怀里,亲吻着她的额头,叹道:“晚晚,你长?得真美。”
音晚让他亲过?,任由他将自?己?拥在怀里,一字一句小声说着父亲教?过?她的话。
萧煜的心情?实在太好了,竟不曾翻脸,只低眸凝睇着她,唇角勾起,眼神柔蜜,笑道:“好啊,只是我们许久未合欢了,不如去榻上,我们好好亲近亲近,事情?都是可以商量的。”
说罢,他将她抱起,扔到榻上,一件一件剥她的衣裳。
音晚不肯,却抵不过?他,拢着最后的一件亵衣拼命挣扎,跌下榻,趔趄着后退几步,冷冷看他:“你在骗我。”
萧煜笑容温柔,面若尧山玉,沾染了情?|欲,显出?无尽风流神采。
“晚晚,你总是这样,总是半途要扫兴。我近来想了许多,其实从前好些苦你都不必吃的,只要你对我顺从些,讨好些,我心里早就是喜欢你的,不必等到这么晚才明白心意。女子啊,不需要太聪明,不要太倔强,只要学会依附男子便好。”
“更何况我不是别的男人?,是你的夫君,是你的含章哥哥。”
音晚被?他逼得步步后退,残存着一丝倔强:“不,你不是含章哥哥。”
“哦?”萧煜学着她的声调,轻轻浅浅:“那我又是谁呢?”
他趁她出?神,将她锁进怀里,凑近,嗅着她发间盈香,柔声道:“我是你一直喜欢的含章哥哥,我们可以永远厮守在一起,琴瑟和鸣,不羡仙……”
音晚躲避着他的亲吻,脑中渐渐乱起来,直至身体?悬空,又被?扔回了榻上,萧煜爬上来,像看猎物似的看她,目光炽热,幽叹道:“出?西?苑那日我曾发过?誓,世人?负我、辱我,我便要活得更加肆意快活。只要入我眼的东西?,皇位也好,你也好,我都要死死抓在手?里。晚晚,你怎么就不明白,你是我的女人?,我怎可能放掉你?”
音晚艰难地挣扎,摁住他的手?,哑声道:“我自?己?脱。”
萧煜诧异于她的顺从,又有几分惊喜,便将她松开,眉眼含春看着她。眼见她低垂着美眸,慢腾腾地解着抱腹的带子,卷翘的睫毛微微颤着,掩着眼底的光。
倏尔,她松开带子,极快地摸向散花绫粟玉绣垫,抽出?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