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这行文,字体比较大,这也是照顾到皇帝年高。上?面还有?简略的眉批,也是皇帝的字迹。原来,至尊问他的意见的时候,并不是随口问的,是准备好?了一切。无论有?没有?今天这一出,皇帝都会下这个决心。
“怪不得。”赵司徒在喉咙里含糊地?嘟囔了一声。
早间,这个“遗孤”出现的时候,赵司徒就已?经嗅到了阴谋的味道。他在公孙佳袭爵的事上?犯嘀咕,不代表他的良心会让他默认公孙昂被一个来历可疑的人谋去了身后的一切。晚间,公孙佳领着个小?孩儿过来说是李铭儿子的时候,赵司徒就已?经明白自己应该有?的立场了。
立场归立场,当时他也有?疑问。公孙佳是怎么能够反应这么快的?赵司徒听公孙佳回给李铭的话,句句都是李铭今□□上?刚说完的,拿你的话堵你的嘴,这个一定是有?内线。这个内线还把?消息送出去了,公孙佳有?太多的亲戚关系了。这个还不是赵司徒的重点?,重点?是,公孙佳显然是有?准备的,她怎么能够提前准备?
竟是因为?背后还有?这么大一个靠山。
既然大靠山决定了,赵司徒想一想,也不打算反对。向周围的人展示了一圈,由于确实没有?先例,皇帝就自己拿了个主意,先给公孙佳行个冠礼,冠礼后宣示她袭爵,一如所有?其他男孩子所能继承的。
至于官职,皇帝并没有?一个明确的示意,可能是另有?主意,这个就不好?妄度了。赵司徒倒有?点?看戏的心情?,准备围观一个结果。
本来打算通宵尽忠王事的,现在也不用?了,各自寻个地?方睡觉去吧!早知如此,还搞什么搞?钟保国人逢喜事精神爽,他不懂这些礼制,硬跟过来纯属是想为?外甥女撑场面,笑道:“这下好?了,可以多睡一会儿了。”住在宫外得早起赶早朝,住在宫里就不用?起那么早了。
赵司徒道:“我?倒羡慕老李,告了病假还能睡个安稳觉!可怜了纪炳辉,他要睡不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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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炳辉那是肯定没睡的,刚刚开始议事门外就有?人来找他。来人倒挺值得他亲自见上?一见的,此人乃是清流中的名人,姓谢,出身著作郎,原掌御史台,后来致仕,成为?“奉朝请”,是那位有?名的严格御史的恩师。
今天好?死不死,被皇帝“请”了来一起上?个朝,充个顾问,他也被困宫里回不了家了。
纪炳辉那里似乎他没有?给他下马威而是亲自迎接了出来,道:“世兄!”
“司空可是心下难安?在想书札的事?”
纪炳辉深深一揖礼,道:“请教世兄。”
“昔年你负笈游学至京,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若还记得昔日情?份,便听我?一句——你现在还在想‘对策’?还有?机会想‘对策’?这是为?什么?是陛下不如你?”
纪炳辉皱起了眉。
“谢世兄”道:“陛下就没想过要将你如何,否则你我?现在不能安稳闲话。”
“可今日为?何……”
“我?听说故去的烈侯是陛下养大的,在陛下身边的时日比东宫还长,你要他不得血食?”
“我?不曾这样想,是李铭胡闹!我?是出于礼……”
“陛下会担心的,有?一就有?二,不若先将烈侯真正的遗孤安排好?,让她袭爵。否则,陛下何至于此?女侯是那么容易的么?陛下也要头疼的!是你帮了他下定决心的。你呀!过于聪明,还是笨一点?的好?。”
这位仁兄说完转身便走了,不存半点?留恋。夜深了,他还要早睡呢,明天还有?早朝,真是夭寿,他都致仕了,还要早起!
留下纪炳辉如梦初醒!只要不是谋逆大罪,他慌的什么?当初看中还只是小?有?势力的皇帝,不也是看中他厚道吗?对自己厚道当然是好?,如今不过是对别人也厚道。可这人呐,对谁都厚道就让人很?不开心了。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不知道陛下现在在做什么……我?现在去请罪,是否合适?纪炳辉暗中揣摩,如何稳住这一局,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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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现在正跟公孙佳说话。
皇后的宫里,不止皇帝,还有?太子、章昺,祖孙三代对着一个公孙佳。本来燕王等诸王也要跟过来的,却都被皇帝赶走了。
皇帝今天的心情?很?不错,吃着皇后这里准备的宵夜,问坐在下手席上?的公孙佳:“今天痛快了?”
公孙佳正喝汤,咽完了这一口才说:“也就那样吧。”又笑着谢皇帝成全。
皇帝口气不咸不淡的,问道:“你怎么想的?”他也觉得公孙佳今天这一手挺妙。
章昺其实压着一肚子的不很?满意,女子袭爵,赵司徒只是犹豫,章昺却是不支持的。但是考虑到对方是纪炳辉,且这事他个不关心家长里短的都知道所谓遗孤有?问题,才忍住了没在朝上?公开发表反对的意见。
现在听皇帝这么一问,他也就顺着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就是呀,好?好?儿的择一良人,相夫教子,不好?么?这阴阳是有?些错位了,你……顶得住吗?”
这话就说岔了,太子瞪了儿子一眼,章昺没注意到,他还在等公孙佳的回答呢。
公孙佳嗤笑一声:“良人?可我?不是好?人呀。”
“胡说!”这个章昺就不同意了,他还是觉得公孙佳为?人不错。
“我?拖着残破之躯,是坏的,怎么能是好?的呢?”公孙佳歪头浅头,还是个好?妹妹的样儿。
章昺也有?点?哥哥的模样:“越发歪缠了!”
“真的,我?这样子是无法晨昏定省、操持家务的,是吧?谁也不欠我?的,良人凭什么就要供着我?呢?”
“那是寻常女子,你与别人不同!谁娶了你,是他的福气!”这一点?章昺还是看得明白的,什么嫁妆之类的不提,就这模样性情?也是很?好?的。
公孙佳不晓得他这是犯的什么话瘾,竟有?这么多的话,见皇帝与太子在围观,便将两掌掌心向上?,虚托了托,道:“您看啊,这世上?,有?贤媳、有?恶媳,有?贤妻、有?恶妻。我?既没有?第三只手,世上?也没有?第三种媳妇儿,是不是?什么‘她很?好?,我?要对她好?’又或者‘我?欠了她的,要对她好?’再或者‘她太可怜了,已?经失去了太多,我?要保护她’的媳妇儿?有?这玩艺儿吗?”
搁章昺这儿,真没有?!他下意识地?摇了摇头,老婆可不就得贤惠吗?不贤惠的简直想打出宫去!
“还是!”公孙佳收回了手,“只要做了媳妇儿,早起晚睡,是事儿吗?公婆丈夫坐着你站着,他们吃着你看着、伺候着,不是应该的吗?有?了点?误会,不打不骂的,就让你跪一会儿,算虐待吗?别人太阳底下跪半天起来揉揉膝盖照样得纺织,我?,跪半刻,不死算那天阎王打盹儿。公婆丈夫是尊长,媳妇儿是卑幼,对吧?坏话都不以说,哦,不,不止是坏话,私房话也不能说的。这是阳谋,只要入局,我?这样的弱女子就只有?死了。”
章昺想了一下,说:“不对!你不是嫁,你招赘!”
公孙佳道:“那我?是家主,家主不袭爵,算什么家主?”
章昺有?点?懵,仿佛觉得有?道理,又好?像哪里不太对!不过,公孙佳袭爵对他并非坏事,他想了想,反正木已?成舟,就姑且如此吧。有?个人绕纪家,也挺好?的。
公孙佳笑道:“对吧?”她这话是问的三个人,只有?章昺勉为?其难地?“哼”了一声,皇帝表情?平静,太子却是上?下牙齿不由自主地?频繁敲击了数下,忙塞了块鸡肉放到嘴里咬住了。
皇帝声音平平:“就你话多,吃还堵不住。小?时候没见你这么要强。”
公孙佳的笑容没了,起身跪到了他的面前:“陛下,我?知道我?给您添麻烦了,可我?没别的办法了。我?亲眼看着我?爹去世的,您知道他过世前我?在哪儿吗?”
皇帝的拳头一紧:“哪儿?”
公孙佳道:“我?在他床前七尺,他的病情?突然恶化,我?想上?前,却未能寸进。他说,别过了病气,这孩子……打小?体弱,可不能生病了,要好?好?活着,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不能出事。我?……我?当时也不知怎么的,就觉得该靠近。他,最?后下的一道令是,不许靠近!我?连他的手都没有?摸着!我?听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不许靠近。是我?给他送的终、出的殡,我?亲自把?他的旧部?送出门,让他们不要回头。他就留给我?这四个字!”
“不是自家的血脉供的饭,是吃不到亡人的嘴里的!陛下,我?爹活着辛苦,死了不能再挨饿!”公孙佳的眼泪再也止不住,“我?没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了!我?再也没有?别的办法了!我?不想辜负他!我?身子又不好?,脑子又笨,就只有?一副坏脾气,我?的前路开在刀山上?,我?的背后是悬崖,我?只有?往前,要么我?把?刀一柄一柄的撞碎,要么让它们把?我?活剐成碎片!”
皇帝踉跄地?扶起她:“好?孩子,有?我?呢!”他心中的悲恸也涌了上?来,公孙佳问过他有?什么办法可以教她的,他当时做了什么?给了她一些田产……皇帝太后悔了!所以她才会如此疯狂,她确是困兽,又不止是困兽。
公孙佳吸吸鼻子,眼泪也没擦就说:“我?要李铭全家都当饿死鬼!”
“……”皇帝看着她。
“他家有?朝廷封诰的我?都还没杀,可我?想杀,不过您要说放过,那我?就以后再找机会。”
皇帝被气笑了:“你还真是坦率!活像你外公!”
“外公也病了,轮到我?照顾他了。”
皇帝沉吟一下,马上?说:“依你!”他也厌恶李铭。
纪炳辉他还是知道的,纪炳辉有?贪念,有?小?聪明,胆子和大襟怀却不怎么样。曾经,皇帝也羡慕过纪炳辉,如果他有?纪炳辉那样的出身和势力,打天下哪用?那么辛苦?可纪炳辉倒好?,跟他联姻了,跟他合伙了。纪炳辉虽然有?时候器小?,但论下作,下作不到这个程度。今天这事,李铭出头,皇帝就记李铭头上?了,本来就很?麻烦了,这起子小?人还为?了一己私利给纪炳辉出这种主意,弄坏事情?,简直该杀!
皇帝的脸上?久未见的杀气腾腾地?浮现出来,加重了语气:“罢为?庶人!杀!”
想到联姻,他就想起了早逝的外甥女兼曾经的准儿媳。“只要入局,就只有?死了”,心里又是一痛。这么明白的道理,他当时居然没有?看透!罢了罢了……
公孙佳道:“那要我?的人动手!”
皇帝道:“准了!”
公孙佳这才破涕为?笑,盈盈一拜:“谢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