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嗯”了一声,口齿有些不清晰地道:“王恢有才,皇上想让他死在狱中?,太不值当。”
刘彻当然知道王恢是?个有才能的人,否则他从一开?始就不会用王恢。
让他作为一个标志去死,刘彻也曾犹豫过,但?后来?见他执迷不悟不知他自己错在何处,便?狠下心了。
“那您的意思呢?”
“将军就该死在战场上。”太皇太后只说话都很耗费力气了:“他非叛将,既然一直想战匈奴,又因怯战匈奴而获罪,那就让他死战在匈奴手中?。”
“祖母的意思,是?让我派王恢去前沿将功赎罪,用生命证明他非畏战?”
这?样做倒也可行,总归刘彻想要的只是?一个标志,只是?让他就这?么改换命令出尔反尔,刘彻不太情愿。
显得跟他说话完全不算数一样。
先前被王太后触动的敏感神经让他对太皇太后此刻提出的方案,并没有太想执行的意愿。
“皇帝不愿意下令,就让老婆子我着人去办。”
太皇太后费力地用另一只枯瘦的手拍了拍刘彻的手背:“朝中?犹豫不愿战者,许多都曾为我而谋。我派王恢死战,也能动摇他们的立场。”
刘彻稍稍展眉,如果有这?样的好处,按太皇太后所说,他还是?乐意的。
“好。那祖母也应派个能代?表您,又足够明智能与王恢说清楚事由?的人,您有人选了吗?”
他问话刚说完,眉心便?跳了跳,这?样一个人好似除了馆陶公主外再无其他了,难不成太皇太后也是?想着借这?次赦王恢的事儿,让馆陶公主重?回朝政中??
这?个念头陡一冒出就激出了刘彻的反感,可他方才应下,又不好立刻予以否认,便?只打算着等?太皇太后说出馆陶公主后,再找个借口拒绝。
“让盈盈去吧。”
这?不仅出乎刘彻的预料,连曹盈本?人也愣住了,这?担子可不轻,她不觉得自己可以挑起。
心中?慌乱地道:“我?我不行的吧。”
“盈盈你可以的,也唯有你可以。”苍老的声音没有安抚的意味,仿佛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莫名叫人安心。
刘彻望着自己这?小?外甥女稍一思索,也明白太皇太后的意思了。
除了馆陶公主外,确实只有教养在太皇太后身边的曹盈能够代?表她出面了。
他稍松了口气,表情也柔和了下来?:“既然如此,朕派人跟着盈盈带您的旨意走一趟吧。”
王恢被关的地下监牢待遇不差,刘彻虽说要杀他,但?是?没有苛待他的意思。
然而地下比地面还是?要冷许多,也潮湿得多。
曹盈已多加了一件厚衣,却还是?觉着冷意往自己衣缝中?钻,空气中?是?岩石水气夹着稻草的古怪味道,没那么难闻,但?还是?让她打了个喷嚏。
她将露在外的小?手又往袖子里缩了缩,这?才被人领着往王恢的牢室走。
王恢穿着麻布衣裳正颓然坐在稻草上,靠着冰冷的石壁,望着牢室高高的那一扇小?窗,神情有些呆滞,但?是?心中?仍存着一丝希冀。
听见大锁被挑动的声音,他回过神来?,见是?穿着宫中?服饰的宫人来?了,紧张又期待地站起身:“确切旨意已经到了吗?”
宫人看了他一眼?没有回话,只是?垂首走进?来?让开?了门。
王恢这?才看到在他身后还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裹着红色斗篷,白绒毛围了一圈脖子的小?女孩只露了半张脸出来?,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这?是??”王恢觉着她有点眼?熟,眯着眼?一会儿终于记起他与韩安国辩论时曾在太皇太后宫里见过曹盈:“安和翁主?那这?旨意是?......”
“是?曾外祖母下给你的。”曹盈嘴被蒙在围脖里,瓮声瓮气地答了一句,觉着这?样说话不大好,便?将围脖往下拉了拉,对宫人道:“你把旨意给我,先在外面等?我吧。”
厚厚的绸布对于曹盈有些重?,但?是?她没有立刻递给王恢,而是?看着面色灰暗一片的王恢道:“王大人,旨意是?曾外祖母给你的,但?是?舅舅本?就已定下了你的死罪,外祖母都没劝下他,这?旨意也是?要送你去死的。”
王恢最?后的希望破灭,却仿佛在意料之中?地苦笑?道:“陛下是?这?样的,他决定的事情很难改变。”
他重?新坐倒在旁边的稻草上,一点精神气也没有了,却道:“但?我仍觉得自己没有错,即便?重?来?我也不想带着我那三?万人去冲杀匈奴逃兵,那只是?白白牺牲。既然注定没法如计划伏杀匈奴单于了,那就该积攒力量等?之后对匈奴的反攻。”
“对你带着的军队来?说,你的决定没错。”曹盈静静等?他说完,道:“但?是?对整个大汉攻匈奴的大计来?说,你这?样做该死。”
王恢恍惚一下,望着小?窗的视线重?投向曹盈:“翁主也以为我该死?”
曹盈被冻得打了个颤,维持着自己表情道:“这?一次咱们大汉五十万大军倾巢出动,国中?瞩目,毕竟要战的是?国中?从不敢战的匈奴。结果让匈奴人毫发无损逃脱,咱们大军灰溜溜回国。”
她呼入了许多冷空气,肺有些疼,便?将绸布抱紧了些,捂在自己的腹上:“旁的将军还好,你作为主战派的代?表,征胜闽越的胜将,却见了匈奴就畏战不敢战,是?不是?让国中?对匈奴的畏惧更深?不让你死以证舅舅的决心,还能有反攻的一日吗?”
这?是?王恢从来?不曾设想过的,他到底只是?一个将军,只有作为将军的视野,不知上位者会如何看待自己的所作所为,也想象不出大局会因自己作为有什么变化。
所以被定下死路后,他其实一直都是?不服的。
当下被曹盈戳穿一切,他才意识到自己不死,刘彻可能面对的局面对刘彻有多不利——信重?的大将畏战被放过,如何还有人敢信他决意?
“原是?如此......”王恢吐出一口浊气,多日郁结于胸的不服与伤心因理解而散去。
至少让他知道他自己死的价值了。
“匕首为兵应杀人,还是?劳请陛下赐我毒酒吧。”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所沾的草屑,走过来?接旨。
曹盈仍将旨意抱着没有给他,王恢疑惑问道:“怎么了?”
“非是?这?两种死法。”曹盈仰脸看着他道:“这?实际也是?给你的任命。命你为武州塞城尉,管理所属城旦,非死不得返京。”
武州塞常需正面迎击匈奴,也是?这?一次王恢埋伏地的附近。
王恢接过旨意看了几遍,不敢置信地问道:“当真是?太皇太后救我?”
于他而言,即便?是?背着罪名被赦免也不如获任命去往前线将功赎罪——即便?是?需他余下年岁一直都以命抵御匈奴。
毕竟他获赦后,刘彻也不可能再救他。
“曾外祖母说,将军当死于战场上,望你不要让舅舅失望第二次了。”
作者有话要说:哎,视角不同确实结论会不同啊,不过我看历史上这一段的时候也老可惜王恢了,作为难得的一个主战派,在那种情况下选择保存大汉实力也是他作为将军的明智。
只不过历史上那个时候太皇太后已经死了,这一对祖孙至死都观念不合,所以这一次刘彻伏杀匈奴在历史上完全是靠着一意孤行的固执,然后匈奴毫发无损逃了,他面对的压力是我文里的十倍不止
韩安国和王恢的辩论在历史上也就发生在这一战前,而南征闽越则在这之后,等于说是大汉第一次动兵,空耗粮食和人力没有丁点战果,还搞差了和匈奴的关系(在这之前,匈奴和大汉的关系表面上还是说得过去的)
刘彻最大的支持者却是怯战者,所以他杀了王恢,也不是不能理解
下章就要送走老太太跳时间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