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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傅缱容(3)(1 / 2)


如果从来没有遇到她,会不会更好一些。如果她真的死在了千军万马之中,是不是会更好一些。

作为大幽的储妃,带着尊严与荣耀死去。

不用如此沦落落魄,不用从一个帝王身侧辗转去另一位帝王的身侧。

如今这般天下,即便他知道她是谁,又能如何?

收为养女养在身边?风斐自嘲地笑了笑。等她长大,按血统来说,估计会长得与紫绛太后一般无二……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准会不会对那般容貌动心。更不肖说万一有人发现,不,肯定会被发现。他多年经营也将随着她的身世暴露而毁于一旦。

每日里他骑着快马路过市集的时候。都会看见她缩在角落里,马蹄扬起如尘的雪沫,甚至溅到了她身上,但她安静地抱着腿,视线垂落在雪地,看上去似乎在发呆,又似乎身边什么事都入不了她的心。

明明身前没有放碗,却总有人停下来看她几眼,丢几个铜板。

风斐每日每日与她擦肩而过,却一句话都未曾与她说过。

又能与她说些什么呢,未能护其周全,臣罪该万死?宇文澹雅被斩首时他在何处?国破家亡苟延残喘的所得?

抑或是……一个大幽御前十六卫是怎么来到沧琅,又做了个校尉的?风斐发笑,闭了闭眼。在十六卫时所有人都是铁盔覆面,想来她也认不得自己。

那日难得雪下得小了些。他端坐于马上,例行经过那条街。身后跟着一队侍卫,那天傅缱容穿着一身发黑的破衣服,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那个角落里。

风斐亦觉得自己好笑。装作一副不知道的样子,这么关心又是给谁看?他烦躁地皱着眉,握住了自己手腕。

他想起那道从上面发下来的旨意,难不成真要将她献给沧琅的帝君?

去给那些沧琅的狗生孩子?

风斐的眉心越皱越深,眼睛半眯,露出了厌恶之色。他想起那些同在十六卫、为了护卫宇文澹雅而战死的大哥们,若是这群家伙死后有知,只怕是会化作厉鬼,来啃食他的血肉吧。

风斐迎着小雪,在街道上安静驱马而行,黑衣黑马,就连眉目都是深黑色,神情萧索而疏离。裹在武袍下的劲瘦身躯坐在前行的马上却是纹丝不动,尤如一块冷肃且杀意暗流的铁板。

雪落无声,空旷的街道上回响着他踢踢踏踏的马蹄声。

他从前便不是一个忠义正直之人,那属于他的同僚们,这也是为什么,他们都死了,而他还活着的原因。不过只是幼年将要饿死之时被大哥看到带了回去,此后,便被那一群又直又硬的傻子们收在麾下,从此铁盔覆面,做了十六卫的杀神。自从国破之后,他便已不再是十六卫的风斐了,但即便是感念着以前的兄弟情义,他也不可以亲手去做这件事。

男子束起的长发上落满了细细的雪花,更是显得他发色如墨般黑。并着身后跟着的一队装备精良强悍的侍卫,如一群巡视着地盘的豺狗般,走在街上,便如阎王巡街。

所有的闲杂人等都退避了,沿路的店家一个个龟缩着,等这群鹰犬过去。

那些对这个骁骑校尉噤若寒蝉的人大概不会知道,风斐能在伏低做小与冷若铁板之间能转换得如此得心应手。

——尹公昂与左千秋已经成功被挑动,尹公要左千秋死,还得寻个合适的人选……借她之手如何?她若是杀得了这人,自己就放她出城。若是死了,也算解决一桩麻烦……

男人舔了舔干燥的嘴唇。又在下一刻否定了这个想法。

她离了蓟州,又能去哪里?无非就是饿死在路上罢了。

思来想去,也只有情花阁适合她了。情花阁,据传是各大宗门里最隐蔽的情报组织,阁中女子个个皆是倾城之色,身份隐蔽,又有阁中人保护,她混在其中,倒也不会太显眼。这个年纪进阁,先从琴姬做起,然后呢,开始落红后就挂出去竞价初夜?

蓟州恰好就有情花阁分坛,他不时……还可以去看上一眼。

男人眉目低垂,看上去像只懒洋洋的鹰,实在是叫人看不出脑中却在想些那样的事。蹲在雪地里的女孩长大了些,可是还是一张冷冷的脸,裸露着稚嫩的肩,在一个又一个男人的怀里来去。

他觉得自己的血液热了一瞬,猛地捏紧了缰绳,风斐心里冷笑,嘲讽自己道:怎么,你也想去?

冬末的空气锋利而寒冷,风斐低着头,他将下巴埋在衣领里,苍白的唇掩在玄色镶边的领后,单手握着缰绳,此时此刻右手边的知觉告诉他,他正在与她坐着的位置错身而过。

高挑的眼尾微抬,小半黑沉沉的瞳孔转了个不动声色的眼风过去,看向了墙角边的一团身影。

下秒风斐耳朵一动,眼角看到一点光斑转瞬即逝,多年习武的敏锐让他不假思索同时将脸往后一退!

一个铜钱边缘被磨得异常锋利,旋转着如箭般从他的眼前一掠而过!风斐的马顷刻受惊,嘶鸣间前蹄立起。男人双腿夹紧马肚,下摆扬起风雪,于马背上稳稳操住缰绳,甫一侧脸,发现她竟不知何时来到了他马边。

男人在雪中猛地瞪大了眼睛。

她仰着头,眼神不躲不闪,就那么直白地看着人,那双眼睛黑白分明得过于强烈竟让人产生一种——她很真诚的感觉。

“听说你们在找杀手,我来试一试。”

让人无端被看得心燥。

“……”

风斐居高临下,冷冷地看着自己马下的人。他抿着唇,沉默了许久,才压住了心头的异样。

“你从何得知?”

“昨日府上的大人们打马过的时候,我听到了些。”

她露出了一丝乖巧的笑容,扒住了风斐的马缰,似乎踮起了脚。因为风斐觉得那如明刃般的视线逼近了些,让他几乎产生了如芒在背的感觉。

“怎么样,试试我吗?”女孩的声线很灵动,她轻声说道。

风斐眉目低垂,一双黑漆漆的眼睛藏在鸦羽般的睫毛下,沉沉与她对视。

他稳坐于高头大马上,一身武服,腰间悬带,鞍上挂刀;她满身破烂,安静站着,仰着脸同他说话,但是身上,风斐所能想象的所有可怜,悲苦,怨恨,却是一点都没有的。

让他忍不住好奇了起来,她曾经崩溃绝望过吗?哭泣或哀求过吗?流浪的蹉跎亦没有摧残过这孩子的内心?

他难以明白,自己究竟是想看她一如往昔高高在上,还是想看到一个打着滚哀求他施与援手的残破灵魂。

“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风斐微微张开了唇,沉沉地看着马下的人。不得不说,那一刻他竟然有点心动。

这可是你自己……送上了门来。

“知道啊。”

马旁的人又一笑,嘴角牵动,露出了小米般的牙,像匹正在释放全身魅力向别人推销自己有多能干的狼崽子。

“我帮你们做事,你们放我出城,很合算的买卖。”

风斐高高挑起了眉梢。

“我怎么知道,你一个丫头能不能杀得了人?”

“刚才若你反应慢了一点,死的就是你了。”

风斐沉沉地看着马下的女孩。

他从未见过像傅缱容一样的人。

王公贵族,千金小姐,似乎都与她不同。出身高贵,却不知何为自矜自怜,在世上流浪,日日坐于街角,谁人都只道她是个饿傻了的可怜孩子。却是在不动声色地听着校尉营的风声。

时过境迁,国破家亡,于傅缱容来说不过是脱了那层冠冕般容易接受的事。

……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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