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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君怨(2 / 2)


说罢,顾熙言深吸了一口气,便走进了屋内。

挑开五色贝珠串成的珠帘,往内室走去,才发现这里头别有洞天。

内室里一派异域装潢,诸多陈设的风格皆和大燕朝不同。

地面通体铺着一层厚厚的羊绒地毯,地摊上织着色彩艳丽的图腾花纹,脚步踩在上面发出沉闷的声响。

屋子里静悄悄的,竟然连一个丫鬟也没有。

顾熙言又往前走了两步,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声音,似是刀刮着什么物体所致。

这声音诡异又刺耳,顾熙言觉得自己整个人都在控制不住的打颤,可还是强忍着往前走了两步。

那尖锐的刮刻声越来越近了,冷不丁一转头,她忽然看见百宝阁和桌子之间的空阔处坐着一个人影儿。

只见晖如公主穿了一身绯红色衣袍,正盘腿坐在地毯上,挑着柳眉望过来,杏眼上下扫了两眼,倨傲的问道,“你是何人?”

“妾身是平阳侯嫡妻,顾氏。”顾熙言强按着心头的狂跳,行了一礼道。

晖如公主生了一张瓜子脸,五官秾丽,眉眼无处不精致,长相和大燕人差别不大,却别有一番异域风情。她说得一口地道盛京官话,可细听,依稀可以听出一点柔然口音。

晖如公主身上的长袍颇为怪异,头上戴的发饰也像是柔然之物。

这还是顾熙言第一次见到外族人,难免好奇的打量了两眼。不料她眼光一扫,忽然停在了晖如公主的手上。

只见她右手拿着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左手握着一截白色骨头——原来方才那毛骨悚然的声音,就是匕首划刻森森白骨所发出来的!

顾熙言脚下一软,差点跌坐在地毯上。

晖如公主见状,露出一口编贝似的牙齿,咯咯笑道,“平阳侯夫人,我竟不知道该夸你勇气可嘉,还是该嘲讽你胆小如鼠。”

明明一看就是大燕朝养在深闺里的娇弱女子,竟然敢撇下侍女,独自一人来到她帐中!如今被她吓得一脸苍白,竟然还咬着嘴唇一声不吭。

真是矛盾。

“我知道你来是为了什么!”晖如公主收了笑意,冷然道,“都是女子,何必彼此为难?有些话不说也罢,本公主不愿与你结仇,今日当你没有来过,回去吧。”

顾熙言听了这话,知道晖如公主并无恶意,浅浅笑道,“公主此言差矣。”

“我来不是和公主结仇的,是来点醒公主的。”

“放肆!”晖如公主瞪着一双美目,怒斥道。

顾熙言对她的暴怒置若罔闻,“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公主的远离故土,心情难免郁结,可一味迁怒到王爷身上,对王爷而言,未免太过不公。”

“公平?”

晖如公主闻言笑道:“他的先祖杀我先祖,他的族人杀我族人,他亲手杀我旧时恋人!你又如何知道我的悲欢?我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要我如何原谅他?”

一室寂静。

顾熙言没有料到晖如公主和淮南王之间还有这等男女私情的恩怨,默了片刻,开口道,“公主错了。淮南王并非嗜血之徒,而是我大燕朝的忠勇之人。”

“淮南王府满门忠烈,无论庙堂之高,亦或是江湖之远,提起淮南王府四字,没人有人不肃然起敬的。”

“因为你是大燕人!自然为他说话!”

“公主刚才一番话,又何尝不是站在柔然立场之上?”

“公主看问题未免太过偏颇。柔然作为大燕属国数十年,大燕待之如何?虽说每年柔然都要进贡朝拜,可是总有超出数十倍、数百倍的宝物被圣上赏赐回去。这些年来圣上对柔然的工商农桑皆有扶持,更是允许两国开通互市往来......大燕已经仁至义尽了。”

顾熙言所言皆是事实,晖如公主听了,当即沉默不语。

过了片刻,晖如公主再抬头,已是面无血色。“就算世世代代的恩怨一笔勾销,我和他李肃也绝不会一笔勾销!”

顾熙言叹了口气,“开国之时,先祖皇帝大败五胡十六国,招降为属国而不杀,此为第一恩。淮南老王爷为平定柔然内乱,还权于公主父王,战死沙场,魂不能归故里,此为第二恩。三年前,金殿之上,王爷自请求娶公主,而非任凭众臣处置公主,此为第三恩。”

“常听闻五胡十六国的儿女最重情谊,难道公主是知恩不报之人?”

这席话说的鞭辟入里,一刀一刀划在晖如公主的伤疤之上。她面色仓皇,笑的凄凄惨惨。

“你们中原的庄子曾说过,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你只看到他对我的恩情,却从未问过我愿不愿!他李肃如同捏死一只蚂蚁,便决定了我后半生的命运!”

“我的悲欢无人能感同身受!我沦落此地,早已不是柔然人。这大燕朝,又有谁何曾真的把我当成大燕人?”

晖如公主极近歇斯底里,她闭上一双眼睛,纤长浓密的睫毛不住的颤动,两行清泪划下脸颊。

他们之间横亘了太多太多。

大燕朝有恩于柔然,淮南王府有恩于柔然。她常听人说,淮南王府的小王爷如同天神下凡,是大燕朝最勇猛的武士。

她也曾向往一睹淮南小王爷真容,可是没想到,却是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那日,大燕援军和柔然叛党厮杀,她躲在暗处,亲眼看着他将她的恋人斩于马下。

晖如公主倔强的仰着脖颈,任凭泪水纷纷滑落。

顾熙言见她这般样子,不由得面色凄然,“王爷之心,日月可鉴。人就在公主身侧,公主为何视而不见呢?”

顾熙言重生之后,前世的种种万般悔恨,处处弥补。如今见晖如公主,如同看见了前世的自己,不禁动了恻隐之心。

“妾身曾听侯爷说过,当时公主孤身一人藏于帐中,意图刺杀王爷,被王爷生擒后押送回京。若非王爷不弃前嫌,在圣上面前为公主求情,自请赐婚,公主此时又会在哪里?公主可知,这盛京教司坊里头世代为奴的净是些什么人?

“王爷处处为公主着想,满腔爱护之情,不料公主竟是半点情分不收。妾身听了尚且心寒,何况王爷?”

话至此处,晖如公主已经泪流满面,哽咽不止,“.......那又如何?我.......我柔然族男儿皆从一而终,比之大燕朝的男人三妻四妾,强了百倍不止!你同为女人,还要为他们争辩吗?”

顾熙言见她言语之间已有松动,不禁笑道:“公主此话差异。彼时曾听闻,王爷娶了异域公主,不惜散尽府中姬妾。如今亲眼一见,方知所言不虚,妾身看公主吃穿用度皆是柔然风度,便知道王爷对公主的看重了。想来,就算当年来和亲的阿史那部落的长公主,也没有此等殊荣。”

那厢,晖如公主已被顾熙言一番话说的面似红霞,“你......你信口胡言!”

“是不是信口胡言,想必公主比妾身清楚。”

“中原人还有句话,叫无声胜有声。妾身今日要说的,已经说完了。”说罢,顾熙言屈膝行了一礼,便告退了。

方才正房里头一阵喧闹,晖如公主甚至还顺手砸了两只金杯,外头候着的唤莺当即拔了软剑就要冲进去。

于是,顾熙言一出屋门,便看到两厢剑拔弩张的紧张态势。

唤莺见了顾熙言,看她周身完好无伤,这才冲那两个异域侍女冷哼一声,收了手中软剑。

一旁的丫鬟婆子见了方才的刀光剑影,也下的不清,当即不住道,“夫人没事便好,没事便好。”

方才和晖如公主一番你来我往,顾熙言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涌现前世之事,不禁觉得心情低落,等到了花厅,萧让见她神色恹恹,还以为是在晖如公主那儿生了不快,当即黑着脸色和淮南王李肃请了辞。

马车里,靠在男人宽阔的肩头,顾熙言柔声道,“王爷不必紧张,晖如公主没有把妾身怎么样。何况,还有唤莺在呢。”

萧让眉头仍是紧皱着,俊脸上满是寒霜,“是本候一时大意了,本不该让你去的。”

顾熙言在男人衣衫上蹭了蹭,嗅着那味白檀香,莫名有些安心,“公主是个明事理的,只不过解铃还须系铃人,妾身把话都带到了,公主得自己想明白才行。”

萧让望着顾熙言的侧脸,默然不语。

身为重臣武将,娶异国公主为王妃,一旦被有心人利用,便是百口莫辩——欲加谋逆叛乱之罪,何患无辞?

萧让一早想到了这点,淮南王自然也想到了这点。

身前女人浅浅的呼吸声传来,萧让伸手拂落那张莹白小脸儿上的发丝,望着顾熙言恬静的面庞,薄唇逸出一抹笑来。

世间万般,终究抵不过一个“情”字。

纵然淮南王情根深种,这柔然公主,终究是太骄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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