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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消气(1 / 2)


这是萧武第一次来泛音院的琴房。

萧武还记得,彭贞来王府之后,琼珠与她一连好几日都待在院子里足不出户,传话的嬷嬷说,她们二人在抚琴。

那时候姨母说是贞娘琴瘾翻了,刚好琼珠又会看琴谱,二人投缘,所以扎堆玩在一起。

萧武今日才知道,其实两人之间,不是贞娘犯了瘾抚琴,而是琼珠犯了瘾在改谱,贞娘喜欢这个,就着改过的谱子练了几日的琴。现在想想,贞娘之所以对琼珠格外的亲切,不过是因为琼珠从一开始就投其所好,一见如故的说法倒更适合他们两个。

李嬷嬷眼神复杂的上了茶点,出去时还好几次的回头看,出门时,又被躲在外面探头探脑偷听的彭贞吓了一跳。

同时,彭贞也被李嬷嬷吓了一跳,夹起尾巴就跑了。

屋内。

隔着矮几,萧武与琼珠对坐,他看了一眼煮好的新茶,亲自给琼珠倒了一杯,双手奉上。

只是茶还没奉出去,就被一只柔柔的手挡住了。

琼珠单手托腮,支在矮几上,挡住他的茶时,她懒懒道:“萧二哥哥还是像以前一样吧,忽然这么客气,我有点不习惯。”

萧武放下茶杯,眼帘微垂,笔直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身。

琼珠发现,一个人的时候还不觉得,但是房里多了一个人,还是不太熟悉的一个男人之后,所有的静谧都带着一种不自在与尴尬,时间流走,仿佛被放慢拉长,成了可以眼间或耳闻的光影与叮咚声,在心里缭乱打鼓,算不清楚到底过了多久。

自从上一次在酒楼之后,琼珠就意识到萧武其实很懂得拿捏人心细微之处,因为他的眼睛实在是太毒了。为了避免被他扰乱心意,琼珠决定先发制人。

“安王府与洛阳城中开府多年,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情。阿贞意气用事胡言乱语,但是萧二哥哥应该知道,很多时候,难题之所以为难题,并不是因为它真的无法可解,而是难在要用最合适的方法解决。”

“什么是最合适的方法?王妃因出身低微就屡遭诟病,对她来说最合适的方法,就是不失身份的办法。人被狗咬一口,总不能自己咬回去,普通人自己拿棍子打回去,有身份的人命普通人拿棍子打回去,这就是区别。”

“无论薛仙阁出于什么目的要折腾,王妃都不会迎合他的意思,因为有失她的身份。同样,她也不需要旁人来迎合薛仙阁的意思。若是以王府的面子出头解决,或许会以权势施压,会迂回曲折的扯入多方关系,制造各种说法逼退薛仙阁。更甚者,演变为两个氏族之间的勾心斗角,出现一层又一层叠加起来的恩怨,这就是身在局中的规矩。”她说到这里的时候,似乎想到什么,无奈的笑了一下,说:“大人的规矩。”

又是一片沉默。

不知道为什么,琼珠有点不敢去看萧武的眼睛,但他觉得萧武在看自己。

明明是平静无波的眼神,却总让她觉得这眼神里面藏着太多的深意,一不留神就会被击溃既定的决心。

“琼珠,你知不知道,你到王府前的半个月起,母亲就在张罗奴仆为你准备泛音院。”

安静之后,这是萧武说的第一句话。

不是对她那番说法的反驳,也不是赞同,而是像上次在酒楼那样,另起话头,岔开话题。

琼珠想,完了,他又开始发功了。

萧武的声音低沉,声线醇厚,琼珠没忍住飞快看了一眼,就这一眼,那一瞬间,琼珠还以为自己看到的是萧恒。

“库房中常年珍藏的物件流水一样的取出来,你的泛音院从里到外,从大到小,无一不是母亲亲自过手的。或许你以为只是府中的寻常布置,又或者是她身为王妃,不愿意丢了王府的待客门面,可你不知道,仅仅是你前院的那个秋千,母亲都是亲眼看着人扎好,拉扯了不知道多少回,唯恐它不够牢固摔了你。若真是虚荣与面子,是作不出这份真心的。”

“我不知旁人怎么想,但我觉得,母亲在这个过程中非但不觉得辛苦,还十分的开心。她在等一个,对她来说十分重要的客人。你记不记得在酒楼时我曾对你说过,也许你有点小聪明,想方设法的接近了母亲,但你不知道,母亲早已经认出了你是谁。这也是为什么我在知道你的事情之后,并不觉得藏在你身边的人对母亲是怀着恶意,觉得他是一个知情,且对母亲抱有善意的人。毕竟,没有人会对自己的死敌露出那样期待的模样吧?”

“母亲常年不适应洛阳的气候,每到春日就会因白絮身感不适,需要用特质的药膏。你来之前,她也让人给你准备了,可是那时候已经过了制药的最佳时期,我不知她是为你准备的,一路打马出城寻找,那时你已经到了,我晚了半日回来,进门就见她大发雷霆,险些要罚了在她身边伺候多年的郑嬷嬷。”

“她是个讲规矩又极其自律的人。偏偏因为你,她特意在府里安置了江南的厨子,顿顿为你单做,你吃的无知无觉,却不知府里人看的目瞪口呆;她每晚都会按时就寝,可是奴仆却说,你来的第一晚,她都睡下了,还要去你的院子里看一眼;按理说,即便是客人,也没有宵禁之后还随意活动的道理,可是后来你与贞娘窝在院子里废寝忘食的改谱子抚琴,连早膳都赶不上,她非但不生气,还担心你们吃的不规律,纵了你们在院子里单做。”

“你与贞娘外出时,贞娘受了伤,她将兄长好一顿骂,你以为是因为贞娘吗?那你就错了,贞娘不是第一次来王府,从小到大跟在我们屁股后面蹦跶,难免磕碰,但母亲那样严厉的训斥兄长,也是第一次。不信你想想白姨母,她当时应当也觉得贞娘是小伤,都不着急对吧?母亲和姨母来往一向坦诚,连白姨母都放心了,你觉得母亲还会发那么大的脾气吗?”

“春喜宴上,有好吃的好玩的,她第一个会想到你,想将你带在身边。但乱事起时,哪怕对方都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她第一件事情,是让我们将你先带走。”

琼珠忽然觉得,萧武还是适合露着讨打的笑,说着随心的话,因为这样的话,她就有理由就着他讨厌的模样将他的话全部反击回去。

可是他坐在那里,背脊微弓,语调低沉娓娓道来的,她一句都反驳不了。

那些她从未看见的,甚至看见了也从未往心里去的事情,在萧武的抽丝剥茧下陡然被放大加色,变得清晰又戳心。

就在这时,萧武忽然话锋一转:“方才你说的那些话,就道理上来讲,好像没什么好反驳,很有道理。身在其位,为人处世都要迎合自己的身份。不过……”他眼皮一抬,深邃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连带着语气都多了试探的味道:“你为什么要用这么气鼓鼓的语气说出来?”

气鼓鼓?

谁气鼓鼓了!

琼珠觉得自己这时候就该振振有词的反驳,可是她的身体却很诚实的……脸红了。

“我、我没有!”

萧武看了她一眼,振振有词:“你有。”

琼珠一指门口:“你走。”

萧武觉得她有点说不过人就逐客耍赖的意思,更想笑了。

“我的话说完了自然会走。琼珠,其实你心里……对母亲很失望吧?”

“当初无论是因为什么原因接近母亲,但你既然习乐,证明你对母亲一定有所期待,眼见着能承袭师门典籍的人,如今却固守着王妃之尊丢掉了从前的一切,甚至以乐师出身为耻,为人诟病,你心里有多看重,多喜欢乐音,心里应当就有多难过。因为道理你都懂,所以你能慷慨陈词的说出她的立场,可是就情感上来说,你其实快气死了吧。”

“你不走我走。”琼珠手忙脚乱的站起来,提着裙子往门口走。

“琼珠。”萧武坐着,目光直视眼前半口没动的茶,余光瞥见人影停下。

他抿唇一笑,转过头看着那个纤瘦的背影,拿出了吵架之后求和一样的语气:“看在她对你比对亲儿子还用心的份上,别生她的气了,好不好?”

琼珠的背影有些僵硬,下一刻,她猛地转身,又是一脸奶凶的模样,直接走到琴桌便抓起铜质的香炉盖子扬手要砸萧武。

萧武动都没动,琼珠却顿住了。

不行,他身上有伤。

琼珠更气了,丢掉铜盖子,哒哒哒跑到两人吃茶的矮桌前,抓起一个糯米粑粑照着他的脸砸过去:“吃都堵不上你的嘴!”

说完,气势汹汹的走了。

糯米粑粑打到脸上,也就钝钝的一下,甚至没有多少痛感,是她手下留情了。

粑粑滑落时,萧武飞快接住,送到嘴里一口吞掉。

软糯粘牙,还有红豆沙。真不知道女儿家为什么喜欢吃这样甜腻的食物。

他看着对面空了的座位,忽然觉得从前一直没看懂的一些事情,对着自己对别人的一番抽丝剥茧,好像一并得到了答案。

原来开导别人的时候,也能同时开导自己吗?

萧武嚼着糯米粑粑,眼角发酸,自言自语:“如果你能不生她的气,那我也不生她的气了。”

他狠狠咽下口中的食物,差点哽了喉咙,像是自己跟自己较劲:“就这么决定了。”

……

萧武和琼珠一番谈话之后的结果,是琼珠直接不见踪影。

接下来两日,王府一开门她就出府,宵禁之前再回来,回来沐浴更衣倒头就睡,谁都叫不醒。她谁都没交代,只跟王妃传了话。王妃本就以她开心为准,并不追问她的行踪作为。

与此同时,安王妃真的默许了赵锦灵在薛仙阁上门那一日代为应战。

这事情萧武是在萧恒这里得到准话的。

据说安王这几日留在府里的时间都变多了,每日都是陪着王妃,两人在屋里说话,至于瞿氏和白欣慧那边,她们到底知道白家和安王府没有多少亲缘,现在顺利入住了,赵锦灵又拿到了机会,只等着薛仙阁上门那一日,暗中让那人将势头搞大,正面迎击,出个大风头。

萧恒眉头都快皱出褶子了。

“之前父亲曾说让我们不要插手,我知道他是要暗中了却此事,薛仙阁当日是投机取巧诓来这所谓的战事,万万当不得真,什么挑战应战简直可笑至极。薛家薛仙阁这一支早已落寞,他孤寡至今,房中无人,若非有一个薛三郎接济他这个叔父,早不知烂死在哪里。”

萧恒抬手揉了揉眉心:“我实在不懂了。诸多法子里,选了一个最烂的。”

对此,萧武皆是沉默以对。

这里头,最伤心的就是彭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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