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王勾唇一笑:“这恐怕是最后一次喝你泡的茶了。”
“七王叔什么时候想喝,萧霁随时恭候。”
“皇帝亲手泡茶,我再托大,也不敢喝。”西南王笑道,而后又转向安王,“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大哥准备何时动手?”
安王将玉玺放回到盒子里,目中闪过一丝精芒。他接过萧霁手中的茶碗,抿了一口,手指微微收拢,复又松开。
“老七随我进一趟宫如何?”
西南王脸上挂着笑:“当然。我也很想见见二皇兄和老虔婆呢。”
西南王口中的老虔婆指的自然是太后。当年害死他母妃的正是如今的太后。这一段往事除了安王与西南王之外,就只有太后知道,连皇帝都不知道。否则,他也不会蠢到把玉玺交给仇人。
祁总管立刻去备了马车。西南王与萧霁合力将安王连轮椅一起搬上车。
一阵静默。
隔了一会儿,西南王才涩声道:“大哥受苦了。”
安王释然一笑。他之所以不爱出门,怕的就是看到旁人同情的目光。而他,不需要。即便不良于行,他依旧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
“霁儿,你留下。”安王道。
萧霁躬身退到一旁。西南王撂下一句“放心”就跃上了马车,陪安王一同绝尘而去。
车马萧萧,迎着落日的余晖,巍峨的宫殿落入安王的眼眸。那是他无比熟悉的地方,也是他无比憎恨的地方。
车驾一路畅行,很快来到承露殿门口。承露殿原是太后做妃子时住的寝宫。安王与皇帝曾一起在这里度过儿时美好的岁月。
柳树成荫,枝繁叶茂。一切彷如昨昔。
安王一出现,林德志便一路小跑迎了上来:“奴才参见殿下。”
“这些年辛苦你了。”安王道。
“能为殿下效命哪里谈得上辛苦?”林德志躬身作揖。
西南王诧异地看向两人,随即又露出心领神会的表情。他的大哥,素来是人心所向。
林德志推开沉重的殿门。一缕阳光透进去,驱散殿中的阴霾。
皇帝欣喜地抬头,望向门口。
他等待的人没有出现。光影笼罩下,安王像是一尊清冷高贵的神祗飘然而至。
皇帝站了起来,手上的茶盏猝然落地。
两人互相对视,谁都没有说话。安王身后的西南王从光影里走出来,拱手笑道:“二皇兄。”
皇帝回神,待看清楚眼前人,惊恐与愤怒同时涌上心头。“七弟,你怎么会……”
“我对皇位一向没什么兴趣。”西南王看着皇帝扭曲的脸幽幽道。
“玉玺呢?”皇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案上。
西南王后退两步,站回到安王身后,指了指安王道:“西南贫瘠,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我当成见面礼送给大哥了。”
“你……”皇帝急火攻心,吐出一口鲜血来。
“偷来的东西终究是要还的。”安王看着他,淡淡开口。
“哈哈哈。”皇帝大笑起来,嘴角挂下一缕血丝。蜡黄的脸上血色全无,狰狞可怖。“就算是偷,我也赢过大哥一次,不是吗?”
安王脸上难得地闪过一丝怒意,随即又平复了下去。
“我劝皇上还是早点写下传位诏书吧,莫做徒劳的挣扎。京城守军悉数被段宏程击破,御林军归顺萧霁。后宫听命于皇后,文武大臣也都被江文翰说服。天下归心,霁儿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
“大哥真是好手段,竟能让朕身边的人全都背叛朕。”皇帝疾走两步,冲向安王,被西南王一把拦住。
“不是他们背叛你,是你寒了他们的心。”安王盯着一步之遥的皇帝。
皇帝的眼神充满着恨意,面孔扭曲,精神颓丧,丝毫看不出当年的模样。那个朝夕相伴一同长大的二弟,早就被权利的欲望填埋,化身成最冷酷无情的帝王。
而他,也是一样。安王倏地笑了。
“我在宫里等着陛下改变主意。”安王作了个手势,林德志便进来推着轮椅出了门。
皇帝看见林德志对安王恭顺的态度,僵立当场。西南王趁机撒手,跟着安王走了。
殿门重新被关上,徒留一室的空寂。
不知呆立了多久,皇帝缓缓坐到地上,咳出一大滩血迹。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叫嚣,撕心裂肺地疼痛。
这些日子,他的精神一直都不好,寝食难安,浑身难受,总是觉得被掏空了一样缺点什么。至于缺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殿门“嘎吱”一声再次开启,熟悉的冷香传来,皇帝的鼻翼煽动两下,不由自主地朝那个香味传来的方向望去。
林德志拿着一个小小的鎏金熏炉走进来。他脸上带着笑,就像他平常那样略带着谄媚的笑容,却看不出一丝的恭敬。
“皇上是不是觉得惦念得慌?”林德志把熏炉放到皇帝脚边,蹲了下来。
皇帝一闻到那香,就忘了计较,贪婪地凑近,猛嗅着熟悉的味道。多年以来,御书房里一直是这个味道。
林德志勾起一抹阴笑:“皇上多吸点。吸够了才好写诏书。”
皇帝倏地从贪婪中回神,警惕地看他。
林德志从袖中掏出一份空白的诏书递到皇帝面前:“陛下,若肯写下诏书,这香您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你在香里下了毒?”皇帝捂住口鼻,惊恐地看他。
“皇上现在才想到,未免晚了点。”林德志笑得阴森,“不是什么毒,不过是掺了些容易让人着迷的东西而已。”
“混账!朕待你不薄,为何要害朕?”皇帝扑过去打林德志。
林德志轻巧地避开。“皇上刚刚吐过血,虚得很,莫要劳累,还是赶紧趁着有力气把诏书写了吧。”
“休想。”皇帝嘶声,伏在地上直喘气。
“皇上会写的。这香料里的东西一定会让您改变主意的。咱们等着瞧。”
林德志幽幽一笑,拿着香炉离开了寝殿。他有信心,再强悍的人也敌不过上瘾的味道。他低头轻嗅了一口,露出一个心满意足的微笑。
果然,两日之后,皇帝就因为瘾头发作,在寝宫里痛哭哀嚎,砸烂了所有的东西。又熬了半日,他便屈服,写下了诏书。
林德志捧着香炉走到床边。
幽香飘进皇帝的鼻息,让他瞬间活了过来。他一把夺过香炉,抱在怀里猛吸。
林德志则找到了他写下的传位诏书,确认无误后拿去给了安王。
安王正在凤仪宫里跟皇后喝茶。他接过诏书,看向段皇后。
皇后勾起一抹冷笑,淡淡道:“但凭姐夫做主。”
林德志跪叩:“求王爷交给奴才吧。”
安王顿了一瞬,缓缓点头。
林德志站起来,眼神中带着绝然与狠厉。这一天,他等了许多年。
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个死在他怀里的女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那是皇帝欠他的两条人命。
为了接近皇帝,他而立之年不惜挥刀自宫。从人人践踏的末等太监一步步爬上总管太监的高位,为的就是有一天能替他们报仇。
林德志转回到承露殿,望了一眼夕阳的余晖。绚丽的颜色映入眼底,留下人世间最后的回忆。
他走进殿里,很快就有宫人将房门反锁。
熏炉里的香早已燃尽,皇帝又开始痛苦地哀嚎。
“陛下,奴才来陪您了。”林德志靠近他,坐在床边。
“你,你想做什么?”皇帝吸着鼻子,向后挪去。
“皇上别怕。黄泉路上,奴才伺候您。”
“你滚!朕是九五之尊,你敢碰朕就是弑君,株连九族。”
“哈哈哈,到了这个时候皇上还要摆帝王的威风吗?也罢,奴才不碰您。奴才跟您讲个秘密好不好?”
“皇上想知道,您为何后宫三千却始终没有孩子吗?奴才在香里添了另外一些东西。可以让皇上跟奴才一样成为太监的东西,一辈子留不下子嗣。哈哈哈……”林德志阴森恐怖的笑声在屋子里回荡。
皇帝发了疯似的扑上去。然而,他成瘾日久,没有一丝力气。
林德志避过,靠坐在地上。他与皇帝一样,日日闻着御书房里的熏香,毒素早已深入骨髓。
那毒奇得很。闻着令人精神百倍,可一旦停下,出不了几天就会力竭而亡。
他最后望向窗户里透进来的一丝亮光,含笑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