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环顾四周,在他耳畔低语一句。江文翰霎时皱了眉头。
既然有人猜到了萧永宁在相府,想必门口定然埋伏了眼线。此时送萧永宁出去,只会自投罗网。
江文翰沉思片刻,问道:“永宁可会水?”
“会。”萧霁答道。
“相府的池塘联通暗河,可通向城外。你带永宁先走,我来拖住他们。”
“好。”萧霁应声,大步向奉玥阁奔去。
萧永宁正与江嘉年一同习字,看见萧霁进来,开心地扑了上去。萧霁来不及解释,拉起他就往池塘边跑。
塘边生有几簇芦苇,在寒风中兀自摇曳。
萧霁折下两根,将关节打通,放在嘴边试了试。虽然有些粗糙,却也勉强可用。
他将芦苇杆子递给萧永宁,自己先下了水。严冬未过,池水彻骨寒冷,饶是萧霁也打了个寒颤。
“永宁,追兵来了。你跟我顺着水路出城。水里冷,你怕吗?”
萧永宁郑重地点点头,道:“我不怕。我留在这里万一被抓,会连累江伯父的。”
“好孩子,来。”
萧霁拉过他的手,泼了些池水到他脚上,让他先适应下温度,然后托着他的屁股慢慢沉入水中。
萧永宁冷得浑身发抖,却紧紧咬住下唇不吭一声。
两人各自将芦苇杆含在嘴里,没入水底。萧霁常年领兵,熟悉各种突发状况,很快沿着水流的方向找到了出路。
水底漾起轻微的涟漪,两小截芦苇杆在水中前行,在铺满残荷的池中,丝毫不显得突兀。波纹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院墙的一角。
另外一边,罗远带着大批人马包围了相府。隐在暗处的眼线悄声在他耳边说了一句:“将军,并没有人出来过。”
罗远神色稍稍缓和了些,整了整甲胄亲自上前敲门。
孙总管迎出来,一见这么大的阵仗吃了一惊。不过他毕竟跟了江文翰多年,见惯了世面。他不慌不忙地赔着笑脸问明了情况。
皇帝命罗远来搜查,却不是抄家,罗远自然不敢不把江文翰放在眼里。孙总管入内通传,他就只好干巴巴地等在门口。
江文翰姗姗迟来,一脸不虞,见到罗远的时候却又立刻换了张笑脸。只不过他这笑容还不如不笑,阴森森的,让人汗毛倒竖。
“丞相大人,下官奉皇命前来寻找萧永宁,请您行个方便。”
罗远刻意把搜查改成了寻找,江文翰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罗将军客气了。既是奉旨前来,我岂敢阻拦?不过,府内的一草一木皆是内子悉心打理,莫要让人毁坏了才好。”
江文翰惧内的名声早就传遍朝野,他如此说,罗远自是拍着胸脯保证。他倒是没想到竟然这么顺当。
然而进门顺当,不代表后续的事情一样顺当。江文翰亲自带路,领着罗远和御林军逛花园。他一向威势颇重,众人皆不敢造次,只好跟着他一处一处地寻找。
江文翰似乎上心得很,一处不落地带着他们把相府走了个遍,连库房都打了开来,让他们查看。金玉满堂,看得搜查的侍卫直傻眼。
罗远大概也猜到他是想要拖延时间,便催促道:“丞相大人,下官想去别处看看。”
“没有别处了。连本官的主院你都搜过了。”江文翰不虞地翻他个白眼,然后一拍脑袋,干笑道:“瞧我这记性。奉玥阁你还没去瞧过。”
“这原是我女儿映瑶未出嫁时的闺房,如今则是我夫人住着。奉玥阁我可是花费了极大的心思建造的,你们千万不要弄坏了,更不能扰了我夫人的清静。”江大丞相一边领路,一边不厌其烦地殷殷叮嘱。
罗远不住地点头应和。路过池塘时,他特意看了一眼。水面平静无澜,连一丝波纹都没有。
江文翰很快将他带到了奉玥阁。殷氏正在绣花,旁边坐着江嘉年。
罗远搜了一圈,毫无所获,便笑着对江嘉年道:“小公子一个人在院中练字,寂寞吗?”
“夫子有云:宁静以致远。不知将军读过书没有?”江嘉年答道。
罗远本想从江嘉年的口中探出一点蛛丝马迹来,却被他嘲讽了一句,讪讪笑道:“我是武将,读书不多,让小公子见笑了。”
江嘉年不语,重新提笔练字。笔锋沉稳,没有丝毫慌乱。
“罗将军搜完了没有?”江文翰凉凉道。
罗远没搜到人,哪敢久留,灰溜溜地回宫复命。
办事不利,皇帝气得拍桌子。可怜罗远被连降三级,调去守城门去了。
罗远走出高耸的宫墙,长长地舒了口气。要变天了,远离是非之地吧。丢官总比丢命的好。
他一走,御林军统帅的位置便悬了空,皇帝一时没寻到合适的人选,命孟安暂时代替。
或许是太后的话提醒了皇帝,当晚他就去了凤仪宫。
星月如皎,华灯初上。凤仪宫门口悬着两盏红灯笼,那是敬事房特制的,代表宫里的主人月事在身,不方便被临幸。通常,皇帝看到便会扭头去别的宫苑。然而此时,他却像没看见一样,板着脸走了进去。
论起来,凤仪宫门口的红灯笼起码挂了几个月了,好像就是从睿王自尽那时开始的。连着几个月身子不便,真亏得她想得出来。皇帝脸色又冷了几分。
院里冷冷清清,稀稀落落地站着几名宫人,远没有当初辉煌时的风光。众人见皇帝来,匆匆行礼。皇帝示意他们不要出声,独自走去寝殿。
屋里亮着灯,窗纱上映出皇后柔美的剪影。烛火摇曳,映照得人影也生动了几分。
皇帝推门而入,只见皇后又伏在案上抄经。他来了几回,回回如此。
段皇后搁下笔,福身行礼:“臣妾见过陛下。”
“皇后不必多礼。”皇帝伸出手想要扶她,伸到一半又收回。
段皇后面色不动,对门外候着的宫人吩咐“奉茶”。
皇帝在屋里转了一圈,坐到罗汉床上。安元庆端着茶盏进来。皇后接过,亲自端给皇帝。
她的动作柔和娴雅,挑不出一丝毛病,却又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疏离。
皇帝接过,重重地砸在案头。“皇后到底要与朕置气到什么时候?”
“臣妾不敢。”段皇后下跪道。
“是为了睿王吗?”皇帝挑起她的下巴,直视她的眼睛。
那是一双顾盼生辉的美目,曾经皇帝无数次在瞳孔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如今却仿佛空空如也。
皇后垂下眼睫:“陛下这话是在侮辱臣妾,也侮辱您自己。臣妾自嫁给陛下,从未逾矩半分。陛下若有怀疑,请赐臣妾一死。”
“你明知道,我舍不得。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朕,不是吗?”皇帝顿了一会儿,似乎正努力控制自己的怒火,“皇后,朕的心意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臣妾明白。皇上对臣妾恩宠有加,臣妾对皇上何尝不是?夫妻十几年,臣妾自问恪守祖训,上敬太后,下安众妃,殚精竭虑不敢有一刻懈怠。可陛下呢,只为了颜娇设下的一出夜会的戏码,逼死睿王,软禁臣妾。陛下做这些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臣妾的心情?”
“皇后,朕当时也是情非得已。睿王犯的是谋反的大罪,若牵连到皇后,朕也保不住你。”
段皇后脸上闪过凄美的笑容:“谋反?睿王忠义仁厚,陛下真的相信他会谋反吗?若睿王还在,陛下又怎会陷入两难的境地?端王无德,阴狠毒辣,弃家国命运于不顾也要置霁儿于死地,这样的人要是当了皇帝,便是天下万民的劫难。”
“皇后,后宫不得干政。”皇帝咬牙道。
“好一句后宫不得干政。为何太后娘娘与颜贵妃就可以,到了臣妾这里便说不得了?”
“皇后……”
“霁儿是臣妾从小看着长大的。他十几岁就没了母亲,我这个当姨母的不能抛下他不管。任何人若是敢动他,臣妾绝不会善罢甘休。”
“你这是要逼朕吗?”皇帝指着皇后,气得浑身发抖。
“臣妾不敢。臣妾只是说万一。”段皇后跪在地上,腰杆挺直,丝毫不惧。
皇帝霍然站起,拂袖而去。走到门口,他冷冷道:“传朕旨意,皇后禁足于凤仪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