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从牙缝里蹦出一句:“就算打死我,我也不会弃映瑶于不顾。”
安王怒极,抄起手边的鸟笼子向他砸了过去。鹦鹉扑腾着翅膀,大叫:“王妃救命。”
房门砰的被人用力推开。
江映瑶并没有回房。她在安王的院子外面候着。等着等着,始终不见萧霁出来,她心底隐隐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守门的小厮不敢拦她,江映瑶悄悄进了院子。
老远,她就听到沉闷的板子声,似乎一声声敲打在她的心头,被人攥碎了一般疼。她顾不得仪容,一路狂奔,正好在房门口听见萧霁说的那句话。心中又暖又涩,五味杂陈。江映瑶猛地推开了房门。
“父王,是我的错。求您要罚就罚我吧。”江映瑶扑到萧霁身后,挡住祁总管的木杖。
伤口被她碰到,生疼生疼的,心却无端地欢喜雀跃。萧霁展了眉头,反身搂过她,柔声道:“与你无关,快出去。”
江映瑶的手触到萧霁肿起的伤痕上,泪水再也忍不住,决堤似的流了下来。她江映瑶何德何能,能有一人不顾生死,倾力相护?
江映瑶抬起眼眸,看到他目中的笃定,带泪的嘴角噙起一抹微笑。她放开萧霁,跪到安王跟前:“父王,一切因映瑶而起,映瑶愿与夫君一同受罚。”
“王妃来啦,王妃来啦。”鹦鹉待在倒地的笼子里欢快地叫道。
安王眸中思绪翻飞。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缓缓道:“看在瑶儿的面上,我饶你一次。你好自为之。”
“谢父王。”江映瑶叩首。
萧霁着急去扶她,冷不丁扯动伤口,龇了牙。
江映瑶起身,正好看见他的表情,嗔怪地瞪了他一眼,又捡起地上的衣服披到他身上。
江映瑶对安王福了福身,扶着萧霁走出书房门。
一出门,江映瑶就把萧霁的手臂环到自己的肩上,尽量踮高了脚,想让他靠着舒服些。
刚刚在安王面前还身姿笔立的萧霁瞬时萎了下来,半边身子挂到她身上,口中还发出轻微的抽气声。
萧霁其实并没有把重量真的压到她身上。只不过他生得高大,哪怕只借了两分力,对江映瑶来说也是从未承受过的重量。
像萧霁这般英武肃杀的男子,要疼成什么样才会柔弱成如此惨状?江映瑶慌了神,扑簌簌地掉眼泪,一边用尽吃奶的劲儿扶着他走,一边颤声道:“对不起。”
见她落了泪,萧霁又心疼起来,忙直起腰杆,安慰道:“没事,祁总管放水,一点也不疼。”
江映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观萧霁背上的伤,哪儿有半分放水的样子?
她眼角通红,两颗泪珠在眼眶里滴溜溜地打转,倒像是自己受了欺负似的。
萧霁心中一软,不再强撑,捏着食指最上面的一截比划道:“有一点点疼。”
江映瑶嗔怪地拍了下他的手:“赶紧回房,我给你点药。”
“好。”萧霁勾起唇角。
书房里,安王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神色黯然。祁总管捡起鸟笼子,放回到案上,便拿着檀木杖退出了房门。
安王伸出食指逗弄鹦鹉,沉默半晌,忽然喃喃自语道:“哪里像?她长得一点都不像王妃。”
鹦鹉饶舌:“王妃来啦,王妃来啦。”
安王轻笑,抓起一把谷粒放进它的食盆里,轻声道:“段王妃对我可比映瑶对霁儿好上千万倍。”
鹦鹉不语,低着脑袋顾自啄食。
江映瑶扶了萧霁回房,立刻吩咐寄柔去请大夫。初柔帮着她铺好床,一起把萧霁扶了上去。
萧霁趴到柔软的锦被上,忽然动了歪脑筋。他撇过头,对正要帮他脱衣的江映瑶道:“男女有别,初柔在这里不方便。”
初柔微微一愣,立刻明白,偷笑着退出了房门。江映瑶的心思全放在萧霁的身上,并没有注意。
萧霁有意装可怜,趴在被子上哼哼唧唧,手臂都抬不起来的样子。江映瑶试了半天,都没能把衣服从他身上脱下来。
她不敢太过用力,怕扯到了萧霁的伤口,只好去找了把剪刀来,将衣服的后襟剪开。
萧霁伤得并不是太重,大部分是淤伤,偶尔有一两处破皮,渗出血来,黏着衣襟。青青紫紫夹杂着鲜红血迹的伤痕看在江映瑶眼里,却疼得她花容失色。
她异常小心地将粘连的地方挑开。每动一处,萧霁背上的肌肉都会不可自控地抖动一下。江映瑶的泪珠断线似的掉了下来。如果不是为了她,萧霁何至于此?
滚烫的泪水滑过萧霁的后背,渗进他的心坎里。萧霁勾着唇,目中绽放出灿烂的光华。
江映瑶用清水打湿布巾,重新坐回到床边,无比轻柔地替他擦去背上的血渍。
萧霁沉溺其中。他闭上眼,享受着得来不易的温情。
而下一瞬,温情脉脉的氛围就被一个女人搅得支离破碎。
寄柔端着几个瓶瓶罐罐走了进来。她前脚刚踏进房门,就重重地咳了一声,惊动了两个各自沉浸在思绪里的人。
萧霁睁开眼,投去两道利箭般的森冷寒光。
江映瑶停下动作,诧然道:“大夫呢?”
“禀小姐,寄柔房里有些上好的伤药。姑爷这是棒伤,让王府的大夫瞧了,便会传扬出去,对姑爷的声誉不好。”寄柔一边放下托盘,一边说道。
江映瑶仔细一想,也对。萧霁那么高傲的人,万万不愿伤了面子。
萧霁则对寄柔点了点头。他在战场上什么样的伤没有受过?如若不是为了博同情,装柔弱,他此刻早就披甲入宫了。
寄柔选了两个瓷瓶递给江映瑶,道:“小姐,姑爷,白色瓶子里装的伤药比较柔缓,见效比较慢。青色瓶子里的药性颇凶,敷上去很疼,但三五日便能痊愈。您看用哪个?”
萧霁指了指青色的瓶子,江映瑶则选了白色的。
“伤要慢慢养才好,千万莫留下后遗症。”江映瑶劝道。
萧霁一咬牙,扯了个笑容道:“都听夫人的。”
然后又吩咐寄柔:“你去跟孟安打个招呼,就说我受了伤,要请几天假,让他替我禀明皇上。”
“是。”寄柔朝他眨眨眼,噙着笑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只剩下江映瑶与萧霁两人。
江映瑶第一次替人治伤,不知道药敷了上去会是什么感觉。她打开瓷瓶,倒出一丁点药-粉,选了看上去伤势最轻的地方抹了上去。
“疼吗?”江映瑶的指尖轻触萧霁的肌肤,立刻缩了回来,问道。
萧霁轻笑:“不疼。凉凉的,很舒服。”
萧霁说的是江映瑶的指尖,凉凉的,软软的,被她抚过之处,立刻传来过电的感觉。
江映瑶放下心,仔仔细细地替他抹过他每一寸肌肤。
萧霁悠然地盯着她看。江映瑶白皙的小脸上挂着两行泪珠,聚在腮帮子底下,晶莹透亮。萧霁伸出手去,用指尖接过一颗,放在唇边吮吸,叹道:“咸的。”
江映瑶被他突然的动作臊红了脸,撅起嘴不悦道:“谁的眼泪不咸?”
萧霁用拇指拭去她另一侧的泪珠,道:“味道不好。所以,以后别再哭了好吗?”
江映瑶的眼眶又红了,使劲憋着泪。
“你又不属兔子,红眼睛不好看。笑一下,好不好?”萧霁逗她。
江映瑶笑了,泪水却止不住又滚落下来。“对不起……”
“傻瓜,永远别跟我对不起。我想听的是另外三个字。”萧霁替她抹泪。
江映瑶带着鼻音,糯糯地问道:“哪三个字?”
萧霁的手顿住。沉默一瞬,他指了指自己的肚子道:“我饿了。”
江映瑶倏地笑出了声。
“你等着。”江映瑶站起身,匆忙去吩咐人备膳。
萧霁盯着她的背影,长叹了一口气。
寄柔探进头来,朝床上张望。萧霁勾勾手指,她就偷摸着进了屋。
“师兄辛苦了,不知有何吩咐?”寄柔戏谑道。
萧霁挑眉:“不辛苦,不辛苦。我躺床上有什么辛苦的。倒是师妹你,恐怕为兄又要让你受累了。”
他这么一说,寄柔立刻板起了脸,冷冷道:“那就免开尊口。再见。”
“诶。”萧霁拉住她的袖子,扯个笑脸道:“此事只能托付师妹,其他人我不放心。”
寄柔翻他个白眼,问:“什么事?”
“我想让你去趟西南,查一查南疆大巫与安曦丹的事。”萧霁道。
寄柔翻脸:“南疆远在千里之外,鬼才替你去!不过是小时候救了我一次,然后就把我扔给你舅舅放养。你还真好意思,时不时给我派个乌七八糟的活儿?”
“别气,最后一次。我保证以后都不烦你。你脚程快,只要帮我把话带给西南王就成。求你。”萧霁双手抱拳。
寄柔恨恨地从鼻子里出气:“说好了最后一次啊。给你老婆梳头的活儿怎么办?”
“我跟映瑶说,就说你回乡奔丧。”
“你才奔丧!说我嫁人去了。”寄柔一掌拍在萧霁背上,疼得他叫出了声。
江映瑶听见他的呼声,提着裙摆跑了进来。
后窗大开着,萧霁却仍旧趴在床上。
“窗子是谁开的?”江映瑶狐疑地扫了一圈。
萧霁稳住心神,胡扯道:“刚才窜进来一只野猫。”
“你怕猫?”江映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嗯。”萧霁从善如流地点头。
江映瑶不再追问,垂下视线。
萧霁舒了口气。我家夫人果然单纯,说什么都信。
然后,他单纯的夫人就捡起床上的一根长发问道:“那这根头发是谁的?”
看头发的长度已然及腰,当然不会是萧霁自己的。萧霁眨眨眼,道:“自然是夫人你的。”
江映瑶朝他一笑:“这头发发质比我的硬,肯定不是我的。还好我不是你真的夫人。否则,你就该惨了。”
萧霁无语凝噎,怎么一转眼,又回到了原点?
他闭上眼,心里骂了寄柔无数遍。那臭丫头一定是故意害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