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身姿笔立,在寒风中犹如坚韧的青松。
隔了一会儿,江文翰亲自出来。他身上围了件墨色的轻裘,领口的系带有些乱。眼底两片浓重的乌青毫不掩饰地昭示着主人的疲惫。
江文翰抱歉地朝萧霁拱拱手:“多谢萧将军厚谊。只是小女在病中,不宜见客。萧将军还是请回吧。待小女病愈,江某带她必亲自登门致谢。”
证实江映瑶真的病了,萧霁握住缰绳的手紧紧攥在一起,过了良久才回道:“既然如此,那萧某就不打扰丞相了。”
江文翰没有多做挽留,急匆匆转回相府照顾女儿去了。
他并不是迂腐之人。不让萧霁见江映瑶实在是因为江映瑶整日昏昏沉沉,根本没法见人。
连日来她夜不能寐,稍有响动便会惊醒。昏迷中又不断呼喊着萧陵和江映琴的名字,间或还会冒出钱氏,甚至祖母。
这些话要是被萧霁听到了,冷面煞神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萧霁成为他的女婿是个意外。可他身为未来的老丈人,总希望两人能夫妻和顺。万万不能没成婚,就先有了芥蒂。
萧霁没见到江映瑶,折回到元帅府——段宏程的府邸。
守门的军士感受到他比往常更加冷厉的气息,把腰板挺得笔直,恨不得屏住呼吸减弱存在感。
萧霁把缰绳丢给一人,走进院里。
段宏程正在练枪。数九寒冬,他赤着个胳膊,满头大汗。
萧霁没有像平日那样下场陪他练两把,面无表情地回了房。
段宏程狐疑地扫了他两眼,招招手。
孟安便将他一早出门去丞相府的事告诉了段宏程。
段宏程嗤笑一声,走去推开萧霁的房门。“我就知道你一个人去,定会吃瘪。告诉舅舅,怎么了?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萧霁在段宏程面前一向不装,神色略微有点落寞:“没见到人。”
“以你的功夫怎么可能没见到人?”段宏程眨眨眼,疑惑不解。
“我是递拜帖进去的。江丞相把我挡在了门外。”萧霁道。
段宏程在他脑袋上拍了一掌,恨铁不成钢:“你傻啊?递拜帖。江家人最要面子。江老儿怎么可能让你一个大男人堂而皇之去小姐闺房?你得等入夜,悄悄地去。”
萧霁看他,眸中带上一丝戏谑:“舅舅为何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你以前也经常爬墙?”
段宏程似乎被他戳中痛脚,气哼哼地转身就走。
当晚,萧霁真的如段宏程所说,悄悄翻上江府的围墙。他上次就来过奉玥阁,很快熟门熟路地找到了地方。
三更半夜,静谧无声。
萧霁小心翼翼地挪开房顶带雪的瓦片,朝内望去。
屋子的角落里点了一支昏黄的蜡烛。
光线昏暗,隐约可以看见房内的情形。江映瑶睡在床上,帐帘微敞,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臂。
她似乎睡得十分不安稳。睡梦中,嘴里不停嘟囔着什么。隔得有些距离,萧霁没有听清楚。
一股冷风从掀开的瓦片中灌入房内,吹起青纱帐幔。
江映瑶绯红的小脸出现在萧霁眼前。她的双眉紧紧地蹙着,纤长如蝶的眼睫上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泪珠在眼角汇聚,无声地淌落,转瞬又重新挂上一颗。
萧霁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
不知道为什么,萧霁觉得睡梦中的江映瑶似乎比清醒的时候更让他感到熟悉。
他从衣兜里掏出一片冬青叶吹了起来。曲调悠扬,带起少年时美好的回忆。
半梦半睡间,江映瑶耳畔忽然响起熟悉的曲调。梦魇中的画风一转,粉白色的海棠花下,一个少年向她款款走来。
她看不清少年的脸,只记得那一身的白衣。江映瑶在梦中笑了。眼角尚带着泪花,却笑得那么甜美,那么纯真。
她沉沉地睡去,进入了梦乡。
萧霁在房顶上看着江映瑶的睡颜,唇边勾起一抹轻笑。
空旷的屋顶无遮无挡,寒风穿透,刺骨冰凉。萧霁恍然未觉,一遍一遍重复记忆中的曲调。
直到天边露出第一抹光亮,萧霁望了一眼室内。江映瑶的高烧似乎已经褪去,通红的脸颊转成苍白。她出了一身汗,额头的碎发一缕一缕地贴着。萧霁很想下去替她拨开,却又自嘲地笑了笑。
府中的下人已经开始走动。萧霁盖上瓦片,动了动几乎冻僵的膝盖,站了起来。他把冬青叶塞回到袖中,朝双手呵了口热气,双足一点,消失在广袤的晨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