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我们见了面再说吧。”千里打断了她。
“到哪里？”阿姨语气激动起来。
千里报了酒店的名字和房间。
“好好好，我现在就过来。”卓佳颖的母亲挂断了电话，显然是已经奔跑了起来。
张和平进门的时候，顺手就把打印的几张纸塞到了千里的手里，千里也下意识的接了过来。
“要不你们来说吧。”千里瞥了一眼沙发上的纸张，总觉得这是个烫手山芋。
“你接了电话当然是你说。”张和平一想到那场面，已经开始头皮发麻。
他们四个恨不得用剪刀石头布来找出要将一切坦白的倒霉鬼。
然而当酒店门被敲响的时候，千里下意识的走到了门口。
她想逃跑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她打开了门，门外是一个头发已经花白的女人。
“进来吧。”千里侧身。
“坐吧。”千里招呼她往沙发上坐。
卓佳颖的母亲算起来其实不过才四十，她生卓佳颖的时候不过二十。
在现代社会的背景下，四十岁还正值壮年，可卓佳颖的母亲却像是个六十岁的花甲老人。
卓佳颖从她妈妈进来以后，人就没有再动过了。
她曾经也想过很多次。
她都这么久没有回去了，她妈妈会怎么想呢。
会想她吗，会找她吗，会后悔自己曾经对她的冷漠吗？
卓佳颖将这些问题反复的在自己的心中咀嚼，最后得出的答案全都是两个字。
不会。
她这个只喜欢弟弟的母亲，怎么可能会在乎她的安危，怎么可能会为她的离开而辗转反侧。
说不定她还会开心呢，家里没了个讨人厌的拖油瓶，只剩下她最爱的丈夫和儿子，他们一家三口可以过上比从前幸福许多倍的生活。
现在又是怎么回事呢？
要是原本就这么在乎她，以前为什么不对她好好的。
既然以前对她又不好，现在何必做出这副假惺惺的模样，干脆冷情到底好了。
要是冷情到底，千里他们也不会觉得这事难以启口。
他们一家三口也可以幸幸福福的过日子。
为什么要这样的反复无常，扰动她一个早就死了的人的心？
“阿姨……”千里把沙发上的纸交到了卓佳颖妈妈的手里。
“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长水县那边，发生了一起特大泥石流滑坡，死了好几个村子的人。”千里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长水县是大石村所在的县城。
卓佳颖的妈妈还没来得及翻动张和平给她打印的资料，也没来得及平缓自己即将知道女儿下落的心情，听到这句话，她呆呆地抬起头。
千里说的这句话的重点并不是在长水县和泥石流，而是后面那句。
“死了好几个村子的人。”
她只听到了这句话。
人家不会平白无故的跟她说一句废话的，既然她提到了死人……
“卓佳颖……她当年在火车站这里被人拐走了，卖到了长水县的山村里，”
“然后正好碰上了这次的山体滑坡，所以人……已经没了。”千里终于把这些话全都说了出来。
千里不想再看卓佳颖妈妈的表情，她直接转过身。
“你们是不是哪里搞错了？”
“你们怎么就能确定那是我女儿呢？你们没有证据啊，你们有什么证据呢！”
“你们凭什么就这么肯定的说我女儿被拐卖到了长水县的山村里，又凭什么肯定她死在了山体滑坡里，”
“你们知道他今年几岁吗？她今年只有十九岁，十九岁呀！”
“这是才刚刚要上大学的年龄，就这么年轻的一个女孩子，怎么、怎么可能就这么死了呢？”
“你们想想呢，你们觉得这样合理吗？她才十九岁，她怎么可能会死了呢。”卓佳颖的妈妈站起来要抓千里的胳膊。
江行一把阻挡住了。
“阿姨，你看看这份资料吧，如果你今天来得及的话，可以去长水县认领尸体，”
“去到长水县，应该就能知道是不是你的女儿了。”江行搀扶着她，让她慢慢坐了下来。
江行的语气故意摆的公式了许多，这种情况下，那些柔软的话，根本无法从他的口中讲出。
千里叹了口气，因为她的身后传来了完全无法掩盖的哭声。
一开始她还哭的比较克制，后面越哭越大声，完全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大家也不敢讲话，只等着阿姨哭完。
她似乎哭的没有力气了，才终于拿起了那几张薄薄的纸。
她的手哆嗦着，一页一页的翻过去，逐字逐句的看过去，生怕漏了一个字。
她看完了。
她坐在那里，呆呆的看着前方。
卓佳颖坐在他的身边，注视着她母亲的脸。
这张脸她也有好久没有看到了，只有在梦中，偶尔才会想起。
卓佳颖慢慢的抬起手，想要摸一摸那张脸，然而她的手直接从她母亲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我……要是能早点找到她就好了。”泥石流就是这两天发生的事。
她只要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几天前还活蹦乱跳的，突然就被一场暴雨后的泥石流夺走了花一样的性命，就觉得心脏疼痛的瞬间窒息了。
“不……要是当年我对她好一点，她也就不会离家出走了，更不会被拐卖，也就不会有现在的事。”阿姨摸了摸资料上女儿的照片。
“所以说，你当年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卓佳颖说起来这件事，还是咬牙切齿。
“这个秘密我已经试图隐藏了二十年了，”
“除了孩子他爸，没有人知道，”
“我也一直活得小心翼翼的，生怕事情败露。”
阿姨抹了一把眼泪。
“我突然跟你们说这些事情，你们会不会觉得不耐烦，又觉得我啰嗦？”卓佳颖的妈妈似乎又怕打扰到千里他们。
“没有，阿姨你说吧，我想卓佳颖应该也想知道答案。”千里收拾了一下心情。
“她……或许永远不知道才是最好的。”阿姨叹了口气。
“佳颖，不是她爸爸亲生的。”
卓佳颖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耳朵出现问题了，不过她现在已经变成鬼魂，身体也不可能出问题了。
“我年轻的时候，追求我的人也有那么几个，佳颖的亲爸也是其中一个。”阿姨慢慢地说起陈年往事。
阿姨年轻的时候长得貌美，追求者不少，她最后千挑万选的，挑中了卓佳颖所知道的爸爸。
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就结束了。
可是她万万没想到，有一个追求她的年轻人，看她跟别人好了以后心怀怨恨，居然在一个漆黑的晚上从窗户里爬进了她家。
“他把我□□了。”
“当时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太可怕了，我也太害怕了，根本没有想到要报警，我当时只想隐瞒好这件事，逃离那个地方。”
阿姨的手攥紧了。
千里多看了两眼。
阿姨的这个姿势倒是和之前卓佳颖坐在沙发上抠手指的样子差不多。
“唯一让我感到庆幸的是，佳颖继父仅没有嫌弃我，还带着我一起离开了，我们去到了很远的地方定居了，”
“我当时发现自己怀孕了，当然是要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的，”
“可医生说我的身体不好，不能打孩子，打了以后就很难怀上了，而且很有可能我自己都有危险。”她脸上露出了好像是痛苦，又好像是甜蜜的笑容。
一件事回想起来当然是痛苦的，但是她因此也获得了一个漂亮可爱的女儿，却又让她觉得有些甜蜜。
最后还是卓佳颖的继父劝她把孩子留下的说会好好的对待，那生下来的孩子，就把她当成他们两个的亲生孩子一样。
卓佳颖的继父真的做到了，可惜妈妈反而没有做到。
“每次我看到佳颖的那张脸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的想起那个男人，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
“我根本不敢跟她说话，也不敢看她的脸，”
“我只要一看到佳颖的脸，我就会陷入恐惧之中，”
“所以我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的妈妈一样对待自己的孩子。”阿姨苦笑了一声。
她的身体其实已经不适合再怀孕生孩子了，但是一想到她的丈夫养育着可以说是仇人的孩子，却没有一个自己的亲生儿女，她心里无论如何都过不去这道坎。
她已经很对不起她丈夫了，要是她丈夫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没有，她可能一辈子都无法原谅自己。
“所以我一直在想办法怀孕，我不知道用了多少方法，一直积极的调理着自己的身体，后来好不容易才有了个孩子。”阿姨低着头。
卓佳颖已经呆了，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里面居然会有这样的事。
“我知道我对不起她，我真的对不起她啊。”阿姨又捂着脸哭了起来。
说到底，孩子又有什么错呢？
她只要一想到，卓佳颖之前在家里的所受到的待遇，就觉得心一阵一阵的抽疼。
她女儿本来就在家里受了巨大的委屈，人生的最后四年，她都不敢去想她是怎么度过的。
她这一生短暂且不幸福，归根究底，是她将自己的不幸福转移到了孩子的身上。
她的女儿，居然就这样悲惨的过完了一生，这是她更加无法接受的事实，也是更加痛恨自己的原因。
她这些年，到底都做了些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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