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裹在斗篷里完全看不清身形的人向他所在之处靠近些许,萧清毓本都做好被他“补上一刀”的准备,然则空中忽而下起了一阵鹅毛大雪,冷气氤氲,令人遍体生寒。
这幅画面,好像……有点熟悉?
莹白的雪花落在地上,以其清澈纯粹之气,将弥漫整片空间的阴煞黑雾暂时掩盖。
一派冰清玉洁之象。
他的识海之内,原本翻涌的浪涛亦好似因彻骨的冷意而有些滞涩,冲击的速度和强度略微放缓。
耳边仍旧是一众厉鬼的连声怪笑与嘲讽,萧清毓却从中寻得了一丝清明。
一个极轻的声音在嘈杂之中几乎被完全掩盖,但不知为何,萧清毓就是从繁芜丛杂之中,只听见了那一句。
“毓儿莫怕,为师在呢。”
声音异常熟悉,只是萧清毓想不起来是谁。
毕竟他连自己是谁,都已搞不清楚。
“你难道不该死吗!将一界之气运独占己身之人不该死吗!为一己荣光毁了我们所有人的仙缘之人不该死吗!”
萧清毓只觉插在自己心口的剑进得更深了些,但并不疼痛,只是有些麻木。
为自己的“万人嫌”而有些麻木。
白雪落在剑刃之上,将喷洒而出的鲜血尽皆掩抑,又落在他垂落的长发之上,在他周身勾勒出一道银边。
他是打落凡尘的九天谪仙。
“想想你是谁。你的道,又是什么。”那个低沉和悦的嗓音有如这漫天霜雪一般,给他识海深处送进一道沁凉之意,让萧清毓的呼吸都不由自主地平复些许。
他迟疑地望向了方才接近自己之人。
那人虽静立于霜雪之中,却是一片雪花都沾不上他的衣襟。
那浑身上下唯一露出的眼眸里,是他看不懂的深邃与担忧。
他们……认识吗?
恍惚之间,萧清毓听见他说了一句:“这里并非你该来的地方,快些……走吧。”
说着,他抬手打出了一道银光,要将他自那处逼退开来。
萧清毓注意到的却是另一件事。
那人的嗓音与意识之海内呼唤自己的声音如出一辙。
萧清毓下意识开始咀嚼那一问题。
道心、道心……
尘封于脑海深处的美好记忆忽而翻涌起来,有如一束微光自阴霾黑暗中透射而出,于迷雾内为他指引方向。
萧清毓看见了一个身材高大的背影。
他似乎年岁还小,看人都是以仰视的角度。
身前之人开始舞剑,剑法如行云流水,剑锋过处,森寒之气撕裂长空,便连天上的云翳都要避其锋芒。
他脚下的地面在这一剑的威能之下,霎时千里冰封。
“看清楚了么?”片刻,男人放下剑来,冷淡地回头问道。
萧清毓努力想说出应答的话来,却是怎么也吐不出字来。
这里不是现实,而是他的回忆。
“……罢了,再教你最后一遍。”男人略不耐烦地将宝剑插入鞘中,大踏步向萧清毓所在的方位走来。
他的周身,是缥缈如云的森森寒气。
男人虽不耐烦,却对他极其细心,心知这么小的孩子才刚刚入道,又在荒山之巅伤了身子,暂时受不得他身上的冷意,因此每踏出一步,那寒气便散去一分,到了萧清毓近前时,已然收敛得干干净净。
萧清毓被人一把抱起。
男人一手将他搂在怀里,一手随意一挥,便已折了一段树枝在手,以此为剑,抓着他的腕子舞了一遍。
然而小孩的眼神还是十分迷茫。
“算了,今天先不学剑。”就在萧清毓极力想要证明自己以防男人当真生气时,他只是轻叹口气,语气缓和些许,“还是与你,再讲一讲道之根本吧。”
道之根本?
就是先前那道熟悉嗓音叫他思考的东西么?
“道心乃立道之本,修行之基。”两人盘膝相对而坐,萧清毓仍需微微仰头,才能直视他的眉眼。
萧清毓看见自己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道心乃入门第一课,亦是最重要的一课。修仙之人倘若忘却道心,不光易于心魔缠身,更可能于艰难险阻面前,迷失自我。”
“唯有道心坚定、常常自省者,方能万千人中拼杀而出,成为那真正自独木桥上走过之人。”
“若是意志薄弱,便要陷入业障,再难寻回自我。”
说罢,他竟又叹息一声,望向萧清毓的目光里,尽是他看不懂的东西。
半晌,他补充道:“不论你遇到何种困境,且先想一想,你之道心与家国天下,究竟何者为先。”
“今日便先如此,你且好好想想,”男人出乎意料地揉了揉他的发顶,语气亦是难得的温柔,“毓儿,听懂了么?”
毓儿,是他吗?
下一瞬,这段记忆在一声轰鸣之中,骤然碎裂。
那是师尊……
他已然知晓自己是谁,更知晓了自己的答案。
“以己身之道,护欲护之人。”
原来他自年幼之时,便已立下誓言,以师尊为欲护之人。
可为何在那许多抉择中,他却忘了他道之根本,为天下人而负了师尊?
如此,他被众人背叛,似乎也有了缘由。
原来他还把这些细节记得如此清楚。
修仙之人素来博闻强识,但他那时年纪尚小,便以为自己只是隐约记得与师尊相处最开始的两年,应当是和乐幸福的。
没想到他不过因师尊后来突然的冷淡而将记忆深埋心底罢了。
“醒醒,醒醒。”师尊冰冷但温和的嗓音犹在他耳畔轻声呼唤,萧清毓终是找回本我,于己身之道亦是愈发清晰。
道心既然寻回,以他之天赋,应付鬼灵芝的“折磨”便不是难事。
两个“萧清毓”同时睁开了眼。
“再来。”萧清毓望向浮于虚空之中的鬼灵芝,神色坚定。
厉鬼的呼号之声虽然尖利,但无一可入他的耳中,尽皆被他自动略过。
此刻,他满心只有自己的道——
他要向死而生,打破轮回!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