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烟抽完,怀表上的分针也对准了这个世界的时间。黑暗的夜色,让秒针的摆动都好虚伪。
钟霓靠着窗台,盯着窗外如梦如幻的都市景象发呆,直到一辆车开了回来,傅时津从车上下来,不见丧龙。仿佛察觉到楼上的目光,傅时津脚步顿了顿,抬起头的那一瞬,钟霓离开了窗台,回到房间。
这个地方,明明不是他们要住的地方,却偏偏要在此停留。这让她不太舒服。
傅时津走上楼,荣叔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快到三楼时,荣叔突然拉住傅时津,沧桑的面孔下是真诚的担忧,“阿南,钟小姐是个聪明人,你不可太纵容她。”对她太纵容,他的世界迟早是要崩析瓦解,何来铜墙铁壁?
几日前还是傅太,今日变成钟小姐。
傅时津不是不懂荣叔的顾虑,但……
黑色的夜晚吞没不了走廊上的灯光,无法沉默。他静静望着前面的走廊,望着拐角处一株盆栽,声音重而低:“我明白。”
他明白太多,却没办法去一一消化,只沉默地埋进他身体里,发霉,发臭,变成霉菌,肆虐繁衍。
傅时津前脚进了茶楼,丧龙便是一身血地背着阿河进来,去不了医院,只求荣叔帮忙。荣叔抬眼望向楼上,那人没有任何回应,荣叔只当默认,喊人来帮忙,去叫私人医生。
荣叔按住丧龙的肩膀。
这一夜,丧龙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可以毫无顾虑地唱歌神的歌,也无法露出皓白的牙大笑了。码头上,被他丢了的枪落到阿河的手里,阿河指着祖宗,也指着丧龙,闭上眼,开枪却是空弹,而丧龙是扑到祖宗身前,企图挡住那一枪。
梦想有朝一日,做他身前红棍仔,有血有泪,也心甘替祖宗挡枪。
阿河犯了大错。
六年时间,陆钦南身边人几乎全都走了,最近的只剩下丧龙,是朋友,是兄弟。他怎会忍受有人拿枪指着丧龙,甚至扣动扳机呢?
阿河被打断了一条腿。
丧龙望着冷血狠厉的男人,拉着他,喊他阿Sir,喊他阿Sir,是阿Sir。他是傅时津,不是那个冷血狠厉的陆钦南,不是一双眼都随时可蹦出生冷恨意的男人。
“别打了,阿Sir,Madam钟在等你回去啊……”
男人擦掉脸上的血,冷漠地踢开阿河湿漉漉的腿,接过身边马仔递过来的手帕,擦掉手上的血迹,随手扔进海里。
乌黑的海风吹啊吹啊。
丧龙低下头,擦着手上的血,用嘶哑的声音问荣叔为什么。
鬼耶人耶,难辨难分。
傅时津脱了西装外套,在隔壁的房间里简单冲洗了一番才出来。
钟霓盘着腿坐在地毯上,把玩着手里的扑克牌,他的腕表被遗弃在地毯一角,安安静静,不知抱怨,只待它的主人来抱怨一下下。听到开门的声音,她学着电影里的刘德华,飞出一张扑克牌,飞不出去,轻飘飘落地,好不可怜。
傅时津扯了领带,扔在桌上,弯腰捡起地上的扑克牌,才捡起一张,又一张飞过来,他一路捡到她身前。她盯着他,脸上没笑,手里弹着扑克牌,突然一张弹到他脸上,他喜怒不分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她也跟着有波动,笑了起来,抬手一挥,扑克牌漫天而洒,一场扑克牌的雪花落得到处都是。
她站起身,低着头看蹲在身前的男人。
他捡了几张,捡到她脚边一张时,钟霓用光秃秃的脚轻轻踩上他的手指,脚趾蜷起。他沉默着,纵容她为非作歹,眼前映着她雪白的脚背,看着她时不时地蜷动着脚趾。
她笑了一声。
他忽地握住她整只脚,掌心托着她的脚心。她仍站得稳稳的,低着眉眼看他的发顶,看他慢慢抬起头,倨傲的笑意落进他眼里。
他本该要板着脸的,可看到她笑,他便也笑了,握住她的脚踝,慢慢起身,也抬起她的腿。她单腿跳了起来,抓着他肩膀,干脆就跳进他怀里,抱着他的肩膀。
“放手啦。”
“房间被你弄得乱七八糟。”
“又不是我的房间。”她攀上他肩膀,一用力,一腿踩到椅子上,又高出他一个头,要他仰着头看她。“点解要在这里呆着啊?住这里,不用花钱?你几多钱啊?”
“我和荣叔认识。”
“喔,认识就不用花钱?哇,荣叔未免太大方了。”她还是不满,不满这个地方,这里不是他们的爱巢,在这里灌注再多爱意,都是暂时的,都是空虚的。
他笑了一声,放过她的脚,收紧搂在她腰上的手臂,抱着她转了个身,他往后一退,坐于椅子上,她只光着脚踩在地毯上,站在他身前。
他钟意每一晚的血腥之后,得到她的拥抱、亲吻、抚摸,长久以来的血腥,无法洗清,他缺少这样的亲密,渴望这样的亲密。渴望得到了情,无间狱也是逍遥窟。
荣叔的话,他听进去了。
钟霓是个聪明的人,亲密太多,迟早都是弱点。
他将她拉进怀里,幽幽叹息。钟霓埋在他颈间,嗅着他身上的味道,摸着他的手指,目光若有所思,“你一回来就洗过澡啊。”
他看她,还不待有所反应,她接着讲:“你出门做坏事啊?一回来不是见我,偷偷摸摸洗澡……”她盯住他眼睛,“讲,是唔是做坏事啊?”
他心里发虚,只好用亲吻掩饰,啄了下她的下巴,“外面冇东西好偷食的啊。”
钟霓揪着他的衣襟,闻着他衣服上的淡淡清香,笑出声。
原来太过亲密,也好危险。秘密是危险的,爱也好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