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凯突然有些狼狈地转开了视线,点了根烟,烟雾模糊了林端的面孔,他咬着烟嘴,有些含糊地说话:“林端,你别做了。”
林端愣了一下:“什么?”
邹凯有些焦躁地摸了摸脖子,“你和小张哥说一下,别在这待了,你不适合。”
林端很认真地看他:“为什么?”
邹凯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二三四来,似乎对自己劝说他辞职的立场都感到有些不明白。
小张哥是让林端入职的人,这间台球厅的老板,林端不可以向他辞职,因为前几天林端刚刚预支了薪水,借给对门的女孩子了。
吕一念知道的时候,面上的神情有些难解:“你知道的吧,这钱是收不回来的。”
林端只是默默点头,垂着眼皮看他,一副有些愧疚的样子。
有什么好愧疚的?吕一念不觉得他有什么需要愧疚的地方。
林端很笨,很傻,很让人着急,容易犯错,但这在他眼里全都不是缺点,只有心软才是。
日子过得很快,林端微薄的薪水看起来没有起到什么作用,女孩子整日整日地待在房间里,离开床的时候看上去就像是离开土壤的花朵,以可怕的速度衰弱下来。
她没再化妆了,不涂口红的时候嘴唇白的像纸,头发一点点的掉,脸上唯一一点的颊肉都瘦凹了进去,整个人像具从坟地里死死爬出来的骷髅。
林端依旧像从前的每一天一样,在吕一念的窗户前晒着两人的衣服,咬着指头去菜市场买菜,被同样的菜农以同样的招数坑,而后喜滋滋地提着两三个小袋子回来,珍惜地交给吕一念,然后拿两双筷子,坐在角落里脏兮兮的小饭桌上等候。
直到那同样的一天,他走动的时候,腿脚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林端拿起来一看,是小小的药瓶子,里头空空如也,他翻过来看了看后头密密麻麻的字,林端识字不多,翻来覆去的看,看不懂。
他莫名有些胸闷,蹲下去翻找了片刻,找到一张被撕的七零八碎的医院单子,费力拼凑了半天,看清楚那几个字的瞬间,他连心脏都在颤抖。
“……啊,我以为你找不到的。”吕一念穿着油烟熏黑的围裙,站在门口处,也不知道看了多久,头一次对着林端露出个带着轻松意味的微笑:“来,吃饭吧。”
林端蹲在地上,手里攥着那团稀烂的纸,怔怔看了他片刻,眼泪马上滚了下来。
“别哭啊。”吕一念有些无奈:“你该知道的吧。”
他陪不了林端多久的。
林端无声地流着眼泪,他哭的时候像个孩子,眉毛皱着,脸哭成了一团,抽噎着喘气。
吕一念没有去拉他,只是静静站着,看着林端紧闭的泪眼,内心竟产生了一种无言的宽慰。
你看,他这么一个一无是处的人,竟然还是有人需要的。
门外突然响起了动静,像是几个人匆匆忙忙进来了似的,还带着地下室房东大婶骂骂咧咧的声音:“真晦气……要死就出去死,都臭了,谁不要做生意的啊。”
林端睁着朦胧的眼睛,勉力看向门外,黑洞洞的走廊中,两个男人抬着一卷破烂的被子往外走去,对门女孩子长期以来布满苦痛的脸被盖住了大半,留下一只半睁的眼,苍白的身子裸露在昏暗的光线中,那条布满青紫淤痕的腿软垂着,与地面摩擦出了血,毫无尊严地在林端的眼前恍惚一掠而过。
那双红色的、断了跟的高跟鞋还摆在她打开的门外,似乎在等着谁。
林端的神情变得有些茫然,茫然裹挟着愤怒和悲哀,让他暂时成为了一具空壳,他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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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演,”副导演有些忧心,“这样下去不行啊。”
周锐低声应:“我当然知道啊……”
他俩贼溜溜的眼神同时转到汪望那头去,叹了口气。
周锐对他的表现还是很惊喜,而且汪望拍完这场之后的反应也不是特别剧烈,眼泪该收就收了,还十分正常地跟大家打了招呼,结果半个小时后,就变成现在这副死样子了。
他的眼圈还哭的肿肿的,上头盖闷闷着道具组人员心疼给他的消肿冰袋,生无可恋地瘫在椅子上,垂着头,半天都不说话,安静的像个蘑菇。
要知道,谁像蘑菇都可以,汪望不可以像蘑菇!他平时精力可是旺盛到八条哈士奇都玩不过的啊!
周锐在副导演的手肘捅腰子中率先上了:“那个,汪望啊……”
“导演。”汪望抬头看着天花板,闷闷的:“我想睡觉。”
周锐憋了半天的勇气全没了:“……好,好,你睡哈。”
他没法子了,连忙搬了救兵过来,金妮满脸问号地被推到汪望旁边,问:“咋了小汪?”
汪望不敢不回答他,就是继续闷闷道:“没呢。”
汪望本来就是条有上顿没下顿的流浪狗,狗妈妈狗爸爸连影都没见着,更别说什么兄弟姐妹了,况且和他在一起的大部分都是妖怪,身体个个健康的要命,平时常常扎堆嘲笑人类体质差,自己想生点病都生不了,于是汪望其实对死亡没什么具体概念的。
虽然只是假的,但是看到女孩子毫无生机地被抬出去的样子,汪望突然觉得很难过。
他多愁善感地叹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腰更疼了。
金妮多了解他啊,一看汪望抬哪边腿就知道他是要拉屎还是撒尿,顿时呼噜起他毛刺刺的寸头脑袋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汪望消沉了好久,身上又不舒服,晚上回家的时候还是垂着头的。
他回家的时候,秦舍破天见的没有在沙发上等他,而是躺在被窝里哼哼唧唧的。
汪望:“……虽然我很想问你怎么了,但是为什么要躺在我的床上?”
秦舍在汪望的被窝里拱来拱去的,闭着眼睛撒娇:“难受。”
“啊?”妖怪和人类不大一样,基本上没生什么病的,但汪望为了保险,还是伸手去摸秦舍的额头:“好冰啊。”
秦舍不拱被子了,秦舍改拱汪望,拱来拱去扭来扭去的,汪望被他缠的受不了:“你干什么呀今天?”
秦舍把下巴搭在他的颈窝里,八爪鱼似的缠上去了,坐在汪望的怀里头,有些委屈地蜷着身子:“不舒服。”
“……”汪望有些犹疑:“要不然我带你去事务组看看?”
他话刚说完,就自己摇了摇头。现在都凌晨一点多了,哪能打扰别人啊。
秦舍估计也是不太想去的,又扭着钻进了被窝里,还不忘扯着汪望的手,意思就是要他一起躺进来。
汪望原本觉得不大好,但犹豫了片刻,还是遵从本心,呲溜一声钻进去了。
今天心情不好……
偶尔一次没关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