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早上的时候,主子只吩咐今日侯府的婆子们会送个人来,让她们好生服侍,至于这人是干什么的,从何而来,便不得而知了。
绿萼见两人的表情,料想她们也不清楚。当下起身,提着裙子,便要破门而去。那小丫头唬得一惊,连忙拉住她,“姑娘要去哪?”
绿萼挣开她的胳膊,“我又不认得你们,如何能不清不楚地呆在这,你们快放手!”
她这一挣,那小丫头手里拿的毛巾、香油、澡豆子噼里啪啦地落了下来。小丫头哎呦一声,连忙俯身去捡,绿萼趁这当儿,便往楼下跑去。
刚一抬脚,正巧面前滚过来一个澡豆子,差点被她踩上。绿萼下意识地躲开,一低头,只见这澡豆子做的精巧无比,里边揉着荷花的花瓣,上边还点了一抹胭脂,白里透红,宛若三月的花蕊。
绿萼看了这澡豆子,心中狂跳。京城里的人并不常以荷花制胰,这不是玉萱所创么?自己还亲手为她做过!
难道带她来的人竟是玉萱,她真的回来了?
绿萼欣喜若狂,忍不住眼眶也红了,抓住小丫头的胳膊,“我家小姐呢?是不是小姐带我来的?”
小丫头被她捏的生疼,哎呦两声,也不回答。绿萼心里着急,推门往楼下跑去,没走几步,便听得楼下传来窸窣的脚步声,继而一个女子道:“人带来了么?”
“带来了”管事的大娘回道:“按照姑娘的吩咐,给了一百两银子,都记在账上了。”
“呵,她们到是狮子大开口,罢了,她卖一百两,到真是不亏。”
“小——小姐?”
绿萼走到楼梯口,只见大厅里站着一个紫衣姑娘,薄薄的蝉纱裙随风轻舞,一头秀发绾在额后,斜插了一排圆润的夜明珠。肤光胜雪,眉目如画,却不是玉萱是谁?
绿萼欣喜之极,胸中有万语千言,喉头一哽,竟什么也说不出来。玉萱与她久别重逢,也是悲喜交织,上前拉住绿萼的手,“我——我终于将你带出来了!”
绿萼这才忍不住大哭出来,她紧紧握着玉萱的掌心,“小姐,真的是你,真的是你!”
玉萱眼眶一红,拿着帕子为绿萼擦去泪水,可那泪珠噼里啪啦地落下来,怎么也擦不干净。
“奴婢只听说小姐被刑部的人带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奴婢求了姨太太,也求了太太,可她们只推诿不知,奴婢——奴婢以为这辈子也见不到小姐了!”绿萼激动之极,有些语无伦次。
玉萱心中一阵感动,她轻轻拍着绿萼的脊背,“你放心,我这不是没事儿了么?以后咱们都不回去了,只怕你别嫌跟着我受苦就好。”
绿萼边哭边摇头,“奴婢不受苦,只要跟着小姐,到哪去都好!”
玉萱知她这些日子来受了委屈,让她靠在自己肩膀上,哭了个痛快。好半晌,才道:“走吧,跟我到楼上去,咱们好好说说话。”
绿萼抽噎地点了点头,跟在玉萱身后,上了楼梯。铺子里的伙计和丫头们瞠目结舌的看着,不知两个又哭又笑演的是哪一出。
绿萼这一路上担惊受怕,想不到不仅无恙,还能见到玉萱,这真是悲极生喜,到现在还有些不敢相信。主仆二人在桌边坐下,玉萱简要地跟她说了这几日经历,至于她如何被杖刑几乎丧命,而萧祤又如何凉薄,自然隐去。
绿萼觉得她与武宁侯到底是血浓于水,就这般恩断义绝实在有些不近人情,又嗫嚅道:“小姐,不如——不如咱们到府里请罪去,想必侯爷——”
“你不必说了。”玉萱打断她的话,语气斩钉截铁,“我跟武宁侯,再无瓜葛。”
玉萱别过头,任一抹斜阳静静地洒在脸上,隐藏下眼底的悲伤。也许是她往日里太过强硬,不懂得迂回曲折,也许是武宁侯当真冷血无情,总之,这一世,她败得如此彻底。
她以为凭借着自己领先了千百年的眼界,凭借着那灵秀文章,满腹丘壑,就能在这个天地有一番作为,却忘了韬光养晦的道理。
过刚易折,强极则辱,无论前世今世,终是她不能领悟的。
而这也是绿萼与她最大的不同。两人同样的死心眼,同样的不肯屈服,而绿萼却很懂得忍耐。
她忍受着被分配到最不得宠的主子房里,忍受着主子的欺凌,下人的迫害,却逆来顺受,从未想过反抗,也从未转变自己的本心。
忍耐,这正是千百年的女性们最为人称道的美德。而生在现代社会,从小接受了平等教育的玉萱如何能做到呢?
正所谓物极必反,绿萼的一味忍耐,和玉萱的一味逞强,也分别造成了她们的命运。在这个时代,真正能够翻雨覆雨、得心应手的,只有周氏而已,她们都是些跳梁小丑罢了。
玉萱叹了口气,又回头道:“你我久未相见,还是别说这些事儿了。我不在这些日子,她们可有为难你?”
绿萼摇头道:“并没有。”
玉萱拉住她的手,上上下下的打量,还是有些不放心,绿萼安慰她道:“小姐放心,这些天来,府里都忙着二姑娘的婚事,哪有人——”
她说到这,突然顿住,惊恐地垂下了脑袋。
玉萱的心,也略略的紧了一下。其实上次瑞珠和宝珠到铺子里来,她已经隐隐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
周氏是什么样的人,为达目的,可以不折手段。萧祤是她亲手挑选的金龟婿,如何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所以不用说,能让玉娆下嫁的,京城里除了萧祤,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直到现在她才算想明白,萧祤为何会冒冒失失地将二人的事告诉靖王妃,想必是周氏从中作梗,靖王妃再做出一副宽厚仁和的样子,套他的话。两人再设计弄了这么一出,让自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知子莫若母,难怪靖王妃能和周氏做成这么多年的手帕交,二人的心思手段,还是真是难分高下,各有千秋。
玉萱不是蠢笨的人,虽然想明白了前因后果,却还是没法向萧祤服软。其实她若能婉转一些,柔和一些,萧祤肯定是站在她这边的,将来也不难让靖王妃回心转意。只是有很多事,她不屑为之。
若让她如此委曲求全,汲汲营营才能得到的爱情,她不要也罢。
可是想到二人的婚事,玉萱的心还是刺痛了一下。前几天她一心念着绿萼,如今事情已经放下,那入骨的悲伤才慢慢的浮现上来。
真正的痛苦从来都是这样,它不是突然的,剧烈的,而是在你以为无关痛痒的时候,慢慢侵袭而来,将你一点点吞噬,无处可逃。
玉萱起身,强挤出一丝微笑,“你先歇歇吧,铺子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晚些时候,我再来接你。”
“是,小姐。”绿萼战战兢兢地回答,不知道为何她听了玉娆要成亲的消息,竟然一句也没有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