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小区里,郁焉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了8栋在哪儿,将车停在楼下,屋里的人听见动静走了出来开门。
“帘帘?诶,这是帘帘同学?一起来吃饭吧?”
洗好了手已经上桌的顾主任也热情地招手,“俩人都进来,一起吃!”
郁焉连忙摆手,“不用不用,奶奶我该回家了。”
几乎是同时,于帘说:“还没多熟呢,别瞎留人家吃饭。”
外婆不尴不尬地戳在门口,戳了一会儿,沉默地转身进去了。
郁焉坐在车上没下来,“这是8栋,你们家在一楼?”
于帘安静地盯着她,“我们家在一二三四五楼。”
这儿的房子都是一栋一户,总共就五楼,高了住起来不舒服,光照好朝向好,除了位置偏一些,什么问题都没有。
郁焉被这扑面而来的壕气震得发笑,双手合十,“好好好,服了服了,等我们熟了我再过来吃饭,先走了。”
于帘点头,“嗯。”
又补充一句,“注意车祸。”
郁焉:“……”
把一身的不舒服都抖出去了,于帘终于一身轻松地进了家门,看见桌上外婆有些不开心的样子,给她夹了一筷子菜。
“我不留她吃饭真不是不给你面子,是真的和她不熟,这认识才几天就把人往家里领?”
外婆看着那一筷子自己不吃的芹菜梗子,心里更堵了,“我是希望你能早点交到朋友,早点适应这里的生活!”
于帘扒拉几口饭,“我有在努力了。”
外婆叨叨叨还没完,“你那手都摸到人家腰上去了,你喜欢女孩子,人家可不一定,你别乱动手动脚的。”
于帘含着一嘴的饭菜点头,“我们很纯洁的。”
外婆继续数落,于帘全当自己聋了,饿坏了之后饭越吃越香,吃着抬头一看,嘿,顾主任也和她一样,吃的满嘴是油。
两人对视一眼,都眯眼笑了。
亲人之间的关系是怎样日益亲密的?
就是这样的絮絮叨叨,就是每天叫你起床,就是偶尔生个气,就是把全部的关心藏在心底,就是这样一点一点用生活的柴米油盐慢慢积累起来的。
于帘好不容易适应了外婆做的菜,适应了顾秋简那个充满中二少女气息的卧室,有一天扫地的时候猛然看见桌子底下爬出一只拇指大的蟑螂来,吓得没跳下窗户叫妈妈。
“这他妈啥玩意儿啊!”
东北腔都给她吓出来了!
被蟑螂追得从楼上跑到楼下的时候,突然有人敲门,外婆过去开门,边走边安抚着于帘,“我们这儿的蟑螂就是这样,你还不能踩死它,不然踩死一个它给你生出一窝来……”
门外站着快递员,“是于帘吗?有你的快递。”
于帘光着脚站在沙发上,头快要碰到天花板的吊灯,听见自己名字被叫,转头去看。
一整个快递车运的都是她的快递,搬了人家快递员半个小时才全部搬进屋,最后还闹脾气收了一百块钱劳务费才离开。
外婆去拿剪刀,“准是你爸寄来的东西。”
于帘看着那些大纸箱子,落日的余晖照在上面,像是她过去的生活,闪闪发着光,只不过现在发的是那种半死不活的、要黑不黑要白不白的光。
剪刀锋利地划开胶带,一个箱子里是以前她爱看的各种杂书,什么都有。
一个箱子里是她那床头柜和书桌上的东西,乱七八糟竟然也堆满了一个箱子。
还有三箱的衣服,春夏秋冬,全都打好包跨越南北和她被扔到一个地方来了。
一箱的包,一箱的日常用品,一箱的化妆品,一箱她买的各种饰品,甚至是她藏在床底下的那个皮箱子,老于这个混蛋都给她拽出来一起寄过来了。
直到最后一个箱子被划开,里面的空间稍显拥挤,是她床上那只陪她睡了好几年的狗熊,比人还高,还是前几年的时候,老于和顾秋简一起给她买的圣诞节礼物。
熟悉的狗熊孤零零地躺在箱子里,手臂张着,好像想要她拥抱似的,于帘沉默着,俯身拎起它,看了一会儿,死死勒进怀里。
光打在一堆凌乱的纸盒上。
这就是她过去十七年的全部生活。
不是说一点一点寄过来吗?怎么一次性地就全部寄过来了呢?这些东西一扔,那个家里就再也不会有她存在的痕迹了对吧?
于帘的眼泪不听指挥,啪啦啪啦往狗熊身上砸。
她甚至在想,以后她的房间老于会空出来给谁住?
她以前怎么就没有不懂事在墙上画些什么呢,就算是俗气地把从学校拿回来的奖状贴上去也好啊——老于有本事把墙皮也撕下来给她寄过来。
于帘悲伤地想着——
去他妈的。
去你大爷的。
去你家混蛋家族全都是笨蛋的。
——
有一天,她也终于成为那种娘不疼爹不爱的孩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