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山豪庭,深城二环核心商圈品质小区,业主非富即贵。
别墅区大门口的两个铜石狮子,威严端坐,和旁边的几棵盛放的玉兰树一起,衬得鎏金的巴洛克风大门越发豪奢。
池墨刷了门禁进去,不知道从哪里飘来的一只白色垃圾袋挂在小区路边的灌木丛,给人淡淡的萧瑟感。
七绕八绕,池墨在56栋停下。
合院独栋别墅,院内有花园、泳池。别墅区鲜有的房型,价值不菲。
前后两个门,池墨刷了门禁,走进其中一扇红木门。
佣人张妈抱着两件瓷器往屋里搬,见池墨突然回来,怀里的瓷器差点落在地上。
张妈迎上去,小心翼翼道:“二小姐回来的不凑巧,夫人去做脸了,不在家。”
池墨眼皮也不抬,上了二楼楼梯,“煮碗糖水给老太太端过来。”
张妈脑袋往楼上张望,“二小姐,不加陈皮对不对?”
张妈等了几秒不见楼上回应,放下花瓶,往院子里瞅了两眼,嘀咕了一句,“二小姐一回来就找老太太,老太太没白疼。”
又一想到刚才差点打碎夫人的花瓶,张妈打了个哆嗦,钻进厨房。
池墨在二楼一间房间门口停下,风从正对走廊的窗户吹进来,灌进敲门的指缝,门里面传来沈老太太暮气沉沉的抱怨。
一只橘猫从半开的门缝挤出来,迎池墨进门。
沈老太太靠着摇椅,颤颤巍巍放下收音机,去摸放在旁边矮柜的老花镜,“荔春回来了?”
池墨眼眶酸涩,半年不到外婆颓老成这幅模样,银发稀疏无光泽,精气神也很差,甚至错将她认成了母亲。
池墨想起以前,外婆喜欢让张妈帮她盘发,盘好的头发上别一枝簪,有时候会是院子里的腊梅。
池墨走过去,沈老太太突然像被什么刺激到,嘴里大喊张妈的名字。
“阿婆,是我。”
池墨抱着橘猫蹲在老太太脚下,替老人捡起薄毯盖住膝盖,“阿婆,小墨回来看你了。”
沈老太太抢过去橘猫,赶池墨走,“你不是荔春,你走,你快走。”
小猫嗷呜叫,挣脱出老人怀抱,跳到书桌后面的窗台,隔着玻璃抓飞过来的花蝴蝶。
屋外金合欢开得正盛,暖黄的小花簇成絮团拂过窗棂,一扇玻璃隔开两个世界,外面春光鼎盛,里面仿佛被这无限天色遗弃,生气全无。
“阿婆,我是小墨,荔春的女儿,您的外孙女。”池墨忍着泪,“阿婆,你发髻散了,小墨帮你梳,阿婆以前最喜欢这只簪子。”
池墨含泪扯出一抹笑,挑了阿婆最喜欢的梅花簪,花簪有一块磨损了,池墨紧紧握在手心,她走近老人,老人反应强烈,激烈到向池墨砸过去放在摇椅后面的书。
池墨五味杂陈。
佣人张妈端来糖水,老人快活地吃起来,池墨从张妈嘴里了解到更多。
张妈叹了口气说:“二小姐你是不知道,现在还算好的了,你刚离开家那两年,老太太就生了一场大病,整个人瘦脱了形。没有夫人和姝颜小姐换着照顾,老太太怕是难挨到现在……”
池墨眼神凌厉,“不翻老黄历。阿婆什么时候不认识人的?”
张妈欲言又止:“有一阵子了。”
池墨:“医生怎么说?”
张妈迟疑了两秒回答:“元宵节旺少爷闹着要在院子里放天灯,灯给挂在树上,旺少爷爬□□取,老太太和姨母们摸完牌出来刚好看见……”
“哪里能拦住老太太,过去就指挥我和黎叔。旺少爷嘻嘻哈哈爬到树顶,孔明灯没取下来,□□先倒了,好巧不巧刚好砸到老太太。”
张妈懊悔地说:“也都怪我没看住旺少爷。市中心医院住了一个礼拜,医生倒是说没摔到筋骨,就是后脑勺磕到鱼池边砌的石头,有时候会不认人……”
老人吃完糖水嚷着还要,张妈收走餐具,老太太一脸不高兴,“张瑶你坏,你们……你们都坏,肚子没饱,肚子饿。”
张妈尴尬地向池墨解释,“南山医院的主治医生昨天来过,说老太太最近恢复的还可以,除了助理一个礼拜两次的情绪辅助治疗外,饮食上面要忌糖忌辛。”
池墨语气不明:“舅舅什么时候回来?”
张妈:“听夫人昨天提起,再去趟顺城就回来。”
窗户外面的金合欢花影拂过池墨的脸,留下灰色影子,对面的张妈堆着笑小声问:“月末的寿宴,二小姐会回来吧?”
池墨冷冷淡淡,张妈便没多问。只好收好餐具往门口走,“二小姐,那你先陪陪老太太,我这就打电话叫夫人回来。”
房门关好,池墨握住阿婆枯瘦的手,揩掉老人嘴角的糖渍,老人警惕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你不是荔春,荔春已经死了,荔春死了,我的闺女死了……”
池墨忍着泪,“阿婆,我是小墨,南椰岛回来的小墨。”
老人又喜又悲,似乎想起点什么,松开池墨胳膊,一双手捧住池墨脸,“小墨,阿婆不中用,没保护好小墨,小墨这次回来不走了行吗?”
池墨掉泪,“阿婆,对不起。”
老太太捧住池墨脸,替池墨撩开贴住皮肤的头发,哼起熟悉的歌谣,“小豆蔻,二月开,一把穗子开十朵,红的少,白的多,一朵留给娘亲,一朵留给阿婆,一朵留给小墨……”
也不知过了多久,窗户外面的金合欢摇摆出的斑驳花影退到远处的草坪,池墨的泪痕终于风干。
沈老太太也唱累了,池墨扶住老人慢慢移到床那里,替老人盖被子的时候,阿婆突然抓住她的手,似醒未醒地说了一句,“小墨,你别怨恨你妈妈,也别怨恨阿婆。是阿婆没用,没用。”
池墨一滴泪掉在母亲为阿婆选的鸢尾花被套,唱起儿时歌谣,“小豆蔻,二月开,一把穗子开十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