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面右下角赫然写着顾鸳的名讳,是肖瑭熟悉的字迹,错不了。
这字娟秀小巧,实在没什么风骨,将将而已,也很好模仿,他很小就会仿写她的字迹了。
一如写字的人,美是美,娇是娇,就是不成气候,不愠不火,还需要更多的锤炼才行。
而他是她的福星,做好事不留名,这辈子她唤他爹都是应该的。
这么一想,肖瑭顿时觉得自己肩上的重担格外大,也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主意。
他捏着手里薄薄的纸,一片片地几下撕碎,然后揉捏成团,路过假山旁的枯井时,甩手扔了进去。
与此同时,不搀和诗会的男客们正在阁楼里品茶。
燕裕领着奚珣到三楼的雅间,这里景致最好,能够看到女客们在外面嬉笑逗乐的场景,也是燕裕闲暇时最喜欢来的地方。
这次长宁郡主换了方式,先将这些诗作挂在一楼大厅里供王公子弟赏读,大致评出个优劣,他们几个评审再进行批注。
而这些贵公子似乎也很乐意接受这种方式,他们将来的妻子很有可能就出自这些作诗的世家女里面,提前了解,也好有个初步的印象,才情出众的女子重点关注。
娶妻当娶贤,但若能红袖添香伴夜读,岂不更有一种素手执笔,耳语呢喃的情趣。
何况,妻子颇负才名,对夫家而言也是一桩锦上添花的美谈。
没有人不想要更好的,尤其这些眼高于顶的勋贵子弟,自命清高,又怎么可能在选择未来伴侣上将就。
哪怕嘴上不说,身体表现得却很诚实,一个个有意无意扫过诗笺角落的署名,寻找听到次数较多的,在京中颇有贤名的名门淑媛。
云乐县主的诗作前聚集的人最多,交头接耳,高谈阔论,品论得头头是道。
连在楼上包厢的奚珣都能隐隐听到那些浮夸的吹捧,不由皱起了眉头。
燕裕看他皱眉似乎不快,不由笑得别有深意:“表哥要不要也下去看看,说不定还有挑出一两首心仪的诗作呢!”
说是诗会,对于适龄未婚男女而言,又何尝不是增进了解的一个极妥当的途径。
燕裕受母所托,心里没少惦记,可表哥这样的人物,还真不是他努力就能说动的。
这位要是真的想了,只需招招手指,即便简素媛那类的顶级名媛都得春心大动,恨嫁心切。
对了,简国公夫人确实找过母亲,想托她探探表哥的口风,可母亲又能探出什么,便是他这个跟表哥同睡过一张床的亲亲表弟都很难套出表哥的真心话。
更何况,燕裕实在不觉得成亲有什么好,母亲已经很念叨了,再多个女人在他耳边神神叨叨,那是别想有一天安宁日子过了。
“表哥,你不想成亲,是因为嫌女人很烦吗?”
燕裕以己度人,觉得奚珣可能也有跟他同样的烦恼。
不说别的女人,单单一个昭阳,就已经很让他们头疼了。
奚珣单手托着玉盏小口抿茶,淡淡扫了庸人自扰的表弟一眼:“你怎知我不想成亲?”
燕裕因为这话瞬间愣住,有点傻眼:“你想成亲为何拖到现在?”
坊间都开始传长乐王是否有什么见不得人的隐疾了,讲得那个绘声绘色,燕裕听得津津有味,都要怀疑那人是否藏在表哥床底偷窥到了什么。
这事不能多想,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燕裕看奚珣的眼神也越发微妙了。
奚珣一记冷硬的目光射过来,似乎洞悉了燕裕的想法,轻斥了一句:“咸吃萝卜淡操心,舅母该着急的是你,堂堂小公爷,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燕裕从小被奚珣训惯了,他一开口,便不由自主地放下了二郎腿,端端正正坐直,像棵茁壮成长的青松一样挺拔。
奚珣这才满意地颔首,低头继续抿他的茶。
燕裕却是一脸烦恼样,听到下面言笑晏晏,好像出去看看。
跟表哥这个老古董在一起久了,也忒没意思。
楼下,就在几个婢女将诗笺一张张挂到大厅里时,外头响起一声尖细的唱报。
“昭阳公主驾到!”
身为皇帝最宠的女儿,昭阳公主的排场也是格外足,厅里原本走动散漫的众人变得肃然起敬,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以便公主经过。
昭阳倒是没那么大的架子,广袖一挥,各自忙去,不要太在意她的存在,她会不自在的。
昭阳这回过来就是想看看顾鸳,先把她的诗拿到手,让六哥开开眼,而不要总以为她的陪读就是陪玩陪吃陪喝,胸无点墨,毫无才情。
顾鸳初到京城,家世又不显,说跟淑妃有关,又不如沈家嫡系,即便已有传闻她皮相甚佳,但感兴趣的没几个。
毕竟说起容貌,云乐县主美名远扬,身份又够高,有脑子的都会去关注云乐县主,而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官之女。
问的人几乎没有,所以婢女挂得晚,昭阳到时她还在手里攥着。
昭阳也是眼尖,看到了顾鸳署名的那张纸,一把将诗笺夺了过来,兴匆匆道:“这个就不用挂了,我要了。”
公主要的东西,婢女哪敢说不,眼看着贵主拿了东西开开心心直奔楼上,心想这位顾小姐真是好命,居然能被这位不好伺候的挑剔公主看上,想必也是有过人的本事吧。
昭阳人未到声先闻,燕裕掏了掏耳朵,很想当做什么都没听到,继续吃他的点心。
然而昭阳推开门,第一个奔向燕裕,在他肩上狠拍了一下。
“哈哈,我就说我属于女人的直觉怎么可能错,她一定是对六哥有意思,但又碍于身份悬殊,不便开口,便将满腔的情意诉诸在了诗里。”
昭阳一进屋就小嘴巴不停,噼里啪啦说一串,还语出惊人。
燕裕吃东西的动作顿住,嘴巴还张着,愣愣瞅着这个人来疯的公主,好半天才吞咽下嘴里的糕点,脑子还在回味公主的话,所以说得比较慢。
“公主这话从何谈起?对表哥有意思的女子多了去,说不定这次就有不少人专门为表哥作诗,便是你幸运猜中了某个,也不奇怪。”
借着诗会隐晦传达心意,已经是圈里心照不宣的事了。
都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不愿错嫁,也不想娶错,诗会是个很好的平台,虽不能直接交流,但通过作诗这样的形式也可以暗中传递些信息。
去年就有几个姑娘向燕裕传递过秦晋之好的意思,但燕裕傻不愣登,没当回事。
事后想想,还有点后悔,其中一个官家女长得还挺对他的胃口,讲话轻声细语,想必脾气也不差。
反正在燕裕眼里,是个女的都比昭阳要温柔体贴,贤惠百倍。
这么一打岔,又想远了,燕裕站起身要去瞅瞅昭阳手里挥着的诗笺,一只更长更有力的胳膊伸了过来,愣生生从燕裕眼前将纸截了过去。
于是燕裕更好奇了。
表哥居然对女人的东西有反应了。
奚珣比燕裕高半个头,稍微一挡,燕裕跳着脚都看不到,还被昭阳奚落了一通,劝他多喝牛乳,不然长不高了,会被未来媳妇嫌弃的。
燕裕不服气地回怼:“再矮也比公主高那么半个头。”
“你和我一个女子比身高,羞不羞。”
昭阳刮了刮自己的脸,满眼的鄙夷。
燕裕气得头发丝都要炸了,大男人不与小女子争长短,他大度,让她这一回。
昭阳赢了嘴仗,得意洋洋蹦到奚珣身边,兴奋地问:“六哥你看懂了没?我来回看了三遍都看明白了,你这么聪明,一遍就够了。”
谁料奚珣盯着纸面看了半晌。
藏头诗。
每句的第一个字,取谐音,连起来读--
只愿长乐与君同。
与君长乐。
奚珣嘴角不觉上扬。
女子果真这般心口不一。
昭阳望着兄长那愈发柔化的眉眼,心想这个小姐姐还真有两把刷子,六哥对她好像确实有些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