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戎垂下眼,手摩挲了一下剑柄,不动声色地反问他:“哦?何种怪事竟让国公爷惊惶至此?”
陈国公似有难言之隐般,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伸手做出请的动作,“厉大人请随我来。”
天边夜色正浓,厉戎跟在他身后,状似无意地抬头暼了一眼天空。
——十五,月正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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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荷苑。
六七个奴仆打扮的人远远站在一旁,面露惊恐,不敢上前。旁边两名婢女正搀扶着一位衣衫华贵的妇人,她哆哆嗦嗦的,眼神发直,脸色苍白无比,仿佛下一刻就要失力倒下去。
“娘子,阿郎和厉大人来了。”
下人的话像是猛地惊醒了那贵妇人般,她挣脱身旁婢女的搀扶,提着襦裙跌跌撞撞地跑到陈国公面前,失声道:“四郎,救……救救奚荷。”
她的情绪已然接近崩溃,话都说不完整,断断续续,带着哭腔。
陈国公眉头紧皱,刚才筵席上意气风发的模样一下子消失不见,整个人像是苍老了十岁般。他禁不住咳嗽了两声,也不知是安慰那贵妇人还是安慰自己,喃喃道:“会没事的,奚荷肯定不会有事。”
厉戎看着这几人的反应,心里有了些大概的判断。
身边的仆人被陈国公挥退了些,院子一下子空旷了许多,南角的莲花池里暗香浮动,一波一波,似是醉人。
突然,一阵清幽的,似有若无的歌声准确传进厉戎的耳朵里。这后院人也不少,七七八八的,本就有些嘈杂,但这声音却如一柄利箭一般,轻微但扣人心弦。
厉戎屏息听了一会儿,始终分辨不出来曲是何曲,调为何调。
陈国公引着他往里走近了些。
终于看得清了。
三更半夜,陈国公府年头最久的古榕树下,一名素衣薄衫的姑娘正半跪在那里——低着头,背朝众人,歌声就是从她嘴中传出来的,缥缈悠扬,在渐深的夜色里有种说不出的突兀感。
像是一根漫不经心间扼住别人喉咙的细线。
厉戎不作声凝望了一会儿,想去辨别她在做些什么。
掘土,挖坑,填封。
像是……
他眼神一凛,脑子里似骤起过一道光,与此同时后背却微微渗出了冷汗。
像是在挖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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厉戎往前走了几步,想凑近看得更清楚些,结果被身边一言不发的陈国公反手给拦了下来。
“小心,她会伤人。”他顿了顿,脸色很难看,几乎是以恳求的语气对厉戎说:“厉大人,我这次请你过来的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想让你帮我个忙。这些家仆都近不得奚荷的身,我知晓你武艺卓绝,还请你直接将她打昏,带她回屋。”
打昏?
厉戎皱眉,半是不解地望向陈国公。
陈国公似是明白他心中的疑惑般,拱拱手说道:“这事儿说来话长,还请厉大人先帮了我这个忙,过后再细聊。”
“好。”
厉戎大致丈量了一下这儿到榕树间的距离,心里有了基本的判断。他纵身向前轻跃,足尖点地,不过转瞬间就来到了奚荷的身后,几乎称的上是悄无声息。
若是常人,毫息之间并不能来得及反应过来,但奚荷背后像是长了双眼睛似的,在厉戎站稳的同时转了身,并快速向后错了几步。
两人之间隔出了几步的距离。
厉戎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她的动作,眸深如点墨,心里暗自回想着之前看到的密报。
一个知书达礼的大家闺秀,平时娇生惯养长大,向来优雅端庄,说话轻声细语,走起路来连裙裾扬起的高度都有着极为严格的要求。这样的一个人,突然变得如此敏捷,甚至刚刚错身的那几个动作,竟隐约能看出练过武的痕迹。
真是有意思。
奚荷弓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厉戎,眼神凶利,脸色苍白,整个人似是严重脱水一般,嘴唇干裂,颧骨高突,完全想象不出她原来温婉美丽的模样。
静寂的夜里,所有人都似被这紧张的气氛感染,大气不敢喘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