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枝手中的木门一瞬被抵住,赵仲始抬脚卡住门边,单手将门缝撑开。越枝抬眼,只见少年双目晶亮,倒是难得的恳切。
赵仲始犹豫许久,越枝却是有耐心,索性放开手中木门,转身走到屋内,捡起地上的燧石和火刀,坐回木案边上,摸索着点油灯。
火刀与燧石相击,啪啪作响。
赵仲始跟到木案边上,站在一旁,说:“父亲没有亲眼看见瓯雒军队的灵弩,可我带兵作为主力,我见着了。重箭轻箭齐发,碎船,破甲,武力确实惊人。簇叔中箭,我也险些被俘虏,我身边近卫死了三人。”
刀石相击打的声音一瞬顿住,越枝惊讶抬头。这灵弩……当真这么厉害?越枝在山上吓唬赵佗的话,十个字有八个都是瞎编的,灵弩失传已久,早没了什么研究途径,学界多少大牛都说不清楚,她一个入门菜鸟,能够知道多少?
赵仲始见她手停住,撇撇嘴,上前弯腰夺过越枝手里的燧石和火刀,啪嗒两下就将油灯点燃。灯芯燃烧,室内重新温暖柔亮起来。
越枝回过神来,双手放在膝头,问道:“你是……想要答应瓯雒的要求吗?”
赵仲始一瞬顿住,并没有说话,将手中的燧石和火刀放在木案上,站直了身子,也没走。
“那些话,你父亲听了都暴怒不可压抑。你呢?你可是那个真真切切要嫁去当王婿的,你不生气吗?”
赵仲始低下头去,左手握着腰间的剑柄,嘟囔了两句,“可打是打输了,我军武器,战船,皆不如瓯雒,便是任郡守增派援军,又能如何呢?父亲手里的,已经是南下秦军中的精锐了。”
越枝失笑,“你倒是看得开。”
赵仲始瞪了她一眼,反唇相讥,“瓯雒倒底不会轻易与秦实打实地开战,要不了我的命,大不了跟你一样,被关起来罢了,相比之下,我还不亏,白多了个妻。”
“幼稚。”越枝嗤了一声,倒不恼怒,眼珠子一转,抬头问道:“你要嫁便嫁,跟我说作甚?我可不信,你还真把我当后母。”
赵仲始抿了抿嘴唇,“你可否跟父亲说一说,劝一劝……”
“你当我是什么?”越枝双手抱在身前,瞪向赵仲始,冷笑开口,“是傻瓜?是笨蛋?是你指点我做什么,我就听话的?”
赵仲始有些慌乱,急忙摆手说道,“不是不是,你既然能在父亲身边全须全尾地退下来,便是有你的本事。我是……算是佩服你的。再者,若我伏底做小,父亲只会更加厌恶瓯雒,不会应允,若是你去,秦军与瓯雒之间,你算是无甚牵连,父亲若是像你说得那样,说不定是想要越裳相助,兴许,会听你的……”
“那我又为何要说呢?”越枝冷冷打断赵仲始,“如今这一刻,你父亲也不会杀我,我没有必要趟这趟混水。我说了,赵县令说不定会把火撒在我身上,我不说,倒是有命在。若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你……”
越枝也不好激怒赵仲始,话又软下来,“纵使你允诺我,我帮你秦军这一回,你放我回越裳,可你也知道赵县令脾气不好,诡计多……不是,运筹帷幄的功夫又在上乘,指不定怎么用我的小命做文章,要是我连命都没了,还怎么回越裳。恕我直言,这个忙,我便是有心,也无力,赵小哥,如今我是个连饭都吃不上的阶下囚,你便是佩服我,也省省吧。”
这一大段话,便是赵仲始隐隐有火,也难以发出来。是啊,不过是个命都被捏在别人手里的越女,又真的能帮他什么呢?
赵仲始无力地垂下脑袋,拽着铁剑,一声不吭,转身往外头走去。
“赵小哥。”
赵仲始脚步顿住,扭头回来,眼睛如同那油灯,一瞬被点亮一般。
越枝话在嘴边,又咽回去一半,“你……也莫要太担心,赵县令的脾气,你比我熟悉,挑个好时候,说说便是了。你不是也会叫他去看任县令的伤吗?他总有一天能明白,什么时候该低头。”
赵仲始目中光亮尽灭,越枝话音刚落,他边抬脚跨出门外,狠狠将门一摔,铜锁落下,重归寂静。
得,本来还想提两句改善伙食的,现在看来是没戏了。算了算了,鬼门关走一遭,能喘气就好。越枝撇撇嘴,抬手挑起铜签拨了拨油灯里头的灯芯,侧身直接合衣枕着软墩睡下,只满脑子都是那千石灵弩,万箭齐发,沉舟破桨的场面。
若能有一回,能亲眼见灵弩,也算不枉此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