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灵渊陷在一身鸟味的沼泽里,越挣扎越爬不出去,无可奈何?,于是屈指在宣玑额头上轻轻弹了一下。他心神俱疲地挂了免战牌:“消停会,我头疼,你别作妖了,陪我过个年。”
屋里今天没扩容,就是宣玑那个鸡窝似的两室一厅,因为扩容用的空间法阵需要有个人撑,撑着空间的人虽然受累,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控制空间里的各种规则,等于是自己的小结界。以前陛下不管,随便他伺候,但现在两个人之间比较微妙,这就不合适了……虽然宣玑做梦都想把灵渊圈进自己的结界里。
烟花爆竹早就禁放了,一线城市逢年过节就空城,新衣服随时能穿,不用等过节,年夜饭里应景的鸡鸭鱼肉也没人爱吃,往往是怎么端上来、再?怎么端下去。群发祝福的塑料味越来越浓,不少人在网上倡议取缔这种浪费流量的行为。
黄局留在临时指挥部,审阅局里各部门清查出来的嫌疑人名单,嫌疑人都被扣上了特能手铐收押。
“人先关起来,总局继续戒严,”黄局戴着老花镜,一边看一边吩咐道,“最危险的东西已经处理了,剩下的没清点完不着急,我看要么?除了值班的,大家都先回家过年吧,不再?这一天。”
结果说完没人响应,黄局抬头一看,恍然大悟——回家过年,得有家,他这么?打眼一扫,有家的没几个。
最后是肖征叫度假山庄的厨房加班加点,收拾出了一顿很像样的年夜饭,让大家在堆积如山的工作邮件里应景似的吃了,好歹不显得那么惨。
年味淡得快没了。
可却是盛灵渊过得最像年的一个除夕。
宣玑没有弄很隆重的年夜饭——时间不够,也是怕把陛下吃烦了——他捡着好看又拿手的菜炒了几个,包了点饺子。
饺子属于传统民俗,但对盛灵渊这个出土文物来说,已经是没见过的新鲜玩意了,不由得多看了两眼,还没看明白这圆滚滚的小东西是什么?构造,宣玑就开了一瓶酒放在桌上。
盛灵渊一愣,下意识地伸手盖住了杯子。
三滴“千岁”以后,他就再没碰过酒,也闻不得那个味。后来政变收押了丹离,他就干脆推行了禁酒令。民间姑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朝中官吏及其亲眷胆敢沾酒的,无论私藏还是自己喝,一概严惩不贷。
“我来倒,”宣玑盯着他的眼角,那里有个水滴形的小疤,平时看不出来,笑起来才有,因此他每笑一次,就会把他为什么?从人入魔的故事重温一次,“你喝吗?”
盛灵渊与他对视片刻,缓缓移开了手——别说倒酒,小玑倒砒/霜,他也是要一饮而尽的。
酒是好酒,宣玑作为一个有厨师证的业余厨子,绝不会委屈自己的舌头,但盛灵渊没喝出滋味来,就是觉得这东西好像跟他吸惯了的惊魂相克,熟悉又陌生的酒味一窜进鼻子,他的头就更疼了。
盛灵渊没露出来,倒是脸越喝越白,喝完一杯,他不等宣玑,又伸手给自己倒了两回。三杯酒过后,他像找回了什么?似的,撂下了酒杯。
“二十岁的时候,你要是敢这么?放肆,”盛灵渊没看宣玑,对着酒杯说,“这辈子就别想跑出我手心了。”
宣玑手一哆嗦,酒差点洒出来。
盛灵渊一句话把他铁铸的骨头蛀成?了豆腐渣,他觉得自己能被一阵风吹散在陛下脚底下。
“我不敢,”宣玑自言自语似的说,“别说那时候,要不是知道……现在我也不敢。陛下,以你的城府,一点提示都没有,指望我自己猜、自己领会,你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盛灵渊没吭声,掀起眼皮,安安静静地端详着他。
盛灵渊看人的时候,眼睛不会瞪很大,也不会让眼皮遮瞳,总是睁得恰到好处,好像他眼里刚好够装一个人。他的眼神从来不乱飘,天然带着温情,让人有种错觉,好像自己不管说什么?、做什么?,是个什么?样的垃圾,都能从他这里得到无条件的支持和包容。
然后这种美好的错觉会一直持续到他图穷匕见的一刻。
有多少深夜里瑟瑟发?抖的人,就有多少愿意为了这眼神赴汤蹈火的人。
“你没想让我看出来,”宣玑忽然明白了,先前心里压下去的火再次烧了起来,“喜欢我很见不得人吗?”
“很见不得人,”盛灵渊平静地说,“凡身不由己之情,都见不得人,都是妄念。难道你觉得情不自禁、沉沦欲望很长脸吗?”
宣玑听了他这高论,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真?心错付给了个神经病,差点拍案而起:“大师,你几岁出的家?头发都没剃,清规戒律守得这么?好。”
“坐下,别跳脚。”盛灵渊八风不动地说,“我见你在赤渊深处收容了不少残破器灵,想必这么?多年过去,在炼器一道上应该比我了解——当年如果不是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带了天魔剑剑身入赤渊,你就能摆脱剑灵身了,你知道吗?”
宣玑下颌一紧。
“天道术规虽然不可逆,但丹离巧思,把你同赤渊连在了一起,成?了赤渊的实际守护人,利用大道越过了生老病死,”盛灵渊又说,“当年要是他成?功了,赤渊会有新的朱雀来坐镇,也就没有现在这么?多破事了。结果人算不如天算,因为件小事功亏一篑,现在朱雀骨大阵几乎全毁,赤渊眼看失控,你说怎么办?”
宣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只想要盛灵渊一句“君心如我意”,叙一叙这些年的相思,也不知道怎么,赶上这位就那么难。
“你敢去接时间法则,抓到手里还能原原本本地交回去,心志之坚定远胜于我,你该知道轻重缓急。”盛灵渊略微往后一靠,“赤渊松动,我才能回来,大局上看,朱雀骨封总得重新加固,赤渊总得重新封死,我是不可能久留世间的。”
宣玑忍无可忍:“我没问‘大局’‘小局’,我只问你……”
“灵渊哥哥老了,活得很累,许不动你长久了。”盛灵渊轻轻地打断他,顿了顿,忽然又一笑,眼角水滴似的疤乍现,“这样吧,你把丹离留下的涅槃术拿来给我瞧瞧,我想办法给你弄个不会碎的涅槃石。”
宣玑听完,一言不发?地拎起酒瓶子,五十多度,里面还剩大半瓶,他直接对着瓶,三口并两口地干了。烈酒从他的喉咙点到胸口,化成?火焰,在他全身的血管里奔流而过。人的酒不至于把他灌得找不着北,但壮胆是够了,还能把他眉间族徽和脸一起烧得嫣红似火。
灌完,他把空瓶往桌上一戳,带着透支了未来三年的胆。他站起来将餐桌也搬到一边,直接走到盛灵渊面前,双手按在椅子扶手上,把盛灵渊困在了椅子上:“我没说过要长久。”
他呼出的酒味扑面而来,盛灵渊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一下。
“陛下,”宣玑盯着他的眼睛,“我不要长久,我只想要你……算犯上吗?”
盛灵渊一边头疼得要炸开,一边攥紧了拳头。他像头吃了好多年素的猛兽,难得慈悲为怀,强自按捺,想把蹦跶到嘴边的兔崽子放走,偏偏这蠢东西不领情,一而再?再?而三地想往他獠牙上撞。
宣玑神智大致是清醒的,但酒精消化起来也没那么快,还是晕,他整个人在原地东倒西歪地晃了几晃,不小心被盛灵渊的长腿一绊,就直接跪下了。
宣玑干脆没起来:“要是算,那我求陛下恕罪,我……我不能欺君,我就是想要你。”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倒,险些趴到盛灵渊腿上,嘴里还兀自喋喋不休:“哪怕就一天……就一个小时,就……”
“就”什么?,他没能说出来。宣玑眼前一花,天旋地转,小客厅空间突然膨胀,天花板无限上升,灯带集体被打散成星空的模样,幻术铺开,地面变得异常柔软,铺了厚厚的草坪,沙发?与餐桌被无中生有的大梨花树挡开……是巫人族长院子里的那棵。
盛灵渊拎着他的领口,把他按在了梨花树下,散乱的长发掉了他一身,千丝万缕的。
陛下那双古井似的眼睛里竟有血丝,手在抖,觉得自己千真?万确是要疯:“你就非得来招我不可吗?”
宣玑没吭声,抓起他撑在一侧的手,十指交握,然后凑到嘴边,低垂下眉眼,用嘴唇轻轻地碰了一下盛灵渊的手指关节。
盛灵渊手指掠过的地方,宣玑衬衫的衣扣全都自动跳开,唇齿间的酒香与梨花香混在一起。
“啊,”宣玑想,“陛下大赦天下了。”
他张手搂住盛灵渊,双手交叠在盛灵渊的后心上,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鲛人语。
那句鲛人语太标准了,标准得不像这半吊子有翼族能说出来的,而且用词艰涩,连博闻强识的陛下一时都没听明白。盛灵渊一愣,本能地感觉到不对劲,就在这时,宣玑放在他后心上的手指尖突然冒出了千万条血色的“丝线”,直接穿透了他的胸口!
盛灵渊毫无防备,瞬间脱力,一头栽进宣玑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