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看不起谁?
他?带着几分气急败坏,戳了戳自己的眉心?,不料这玩意不知道为什么关不上,丝毫不受影响,平铺直叙的声音仿佛念经。
“见鬼了,”宣玑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心?想,“这怎么暂停?”
那音频教程仿佛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念完前言部分,就好心?提示道:“此诀已入你识海,只需入定沉入识海,即可将其除去。”
宣玑:“……”
也?就是说,他?要是学不会入定,这玩意就会一直在他耳边循环播放。
宣玑忍无可忍:“你神经病吗!”
盛灵渊在夜色中飞掠而过,远远地听见夜风中送来的这么一嗓子,脸上露出一点笑意。
这种东西跟“传音入室”的原理差不多,只是绕过人耳,直接送入识海,对人无害,不会激起那小妖身上朱雀之力的反噬,最适合对付这种不学无术的小鬼,当年他就是……
当年……
盛灵渊追忆的念头刚起,思绪忽然被一阵锐痛截断,眼角浮起的笑意瞬间凝固,他?皱起眉,身形从一团黑雾里穿过,脚步竟微微踉跄了一下,正好落在前些天寄宿的小店门前。
店里已经打烊了,门缝里透出一丝光晕,应该是店主正在结账,盛灵渊在门口扶着路灯站了好一会,那阵突如其来的偏头痛才过去,也?带走了他?脸上仅剩的血色。
他?上前叩了叩店门。
店主一边打哈欠一边拉开门,见是他,既不惊诧,也?没问他失踪两天两夜是干什么去了,只是熟稔地说:“‘有才哥’回来了,等会儿我把账算完给你弄杯喝的,正好今天材料没用完。”
店面小而温馨,昏黄的光斜斜地落在木头桌椅上,盛灵渊进?了门,在他惯常坐的木椅上坐了——前些日子他?就是坐这给客人们雕小把件,多年不动手了,手艺有些生疏,不过那些来店里的年轻人们都乐呵呵的,不挑他?什么。
店主一脸缺心?少肺,大大咧咧的,自称是个什么“颜性恋”,碰见长得好看的客人就免单,账也有点算不过来,每天店里关门以后,还得干点别的活补贴家用。收留个陌生人,也?不问他叫什么,很自来熟地“有才哥”“大兄弟”“帅哥”之类的乱喊。来客们大多是来旅游的,把生计的忧与愁都短暂地放在家里,身上只剩下懒散的度假气息,是盛灵渊想都没想过的人间的样子。
盛灵渊就坐了下来:“你好像没问过我来历。”
“萍水相逢,打听那么多干什么?我是个开店的,又?不收集故事。”店主满不在乎地回答,不知正在给谁发语音信息,又?低头对着手机来了一句,“俞阳有什么好来……有什么好去的?你俩趁假长出国转一圈得了,我出钱。”
撂下手机,发现盛灵渊在看他?,店主就“嘿嘿”一乐,不靠谱的气息跟着牙花子一起呲了出来:“我爸妈——老两口到现在都以为我在大城市当程序员呢,前年裸辞工作满世界浪,看这地方不错,就开店定居在这了。可不能让他?们过来旅游,不然容易穿帮,毕竟咱现在也算当地有头有脸的网红店了。还得谢谢你啊有才哥。”
盛灵渊笑了一下:“我要走了。”
店主愣了一下。
“多谢收留,特来道别。”
“啊……这个,也?是,都是江湖浪荡客,聚散随缘……随缘。”店主搓了搓手,“那我……要么我给你调杯爱尔兰咖啡尝尝吧?刚从网上学的——”
“不用麻烦,”盛灵渊目光落在他店门口摆的多宝阁上,“如果可以,那个能送给我吗?”
店主顺着他?的目光扭头一看,看见多宝阁最上层上放着个木雕摆件,雕的是个胖鸟追蝴蝶。胖鸟是个“Q版”的卡通造型,他?从网上十块钱买的,要雕工没雕工,要意趣没意趣,外行也?看得出粗制滥造。
店主忽然想起来,这位“有才先生”刚来的时候,好像就是被那小摆件吸引进?来的。
他?把那木雕拿下来,随手抽出张纸巾擦了擦上面的浮土,递给盛灵渊:“怎么看上它了,这玩意又不是古董,我觉得这还不如你自己即兴刻的呢。”
“有缘吧,”盛灵渊轻轻地摸了摸胖鸟的头,“看了无端觉得亲切。”
“要么你把那埙也?一块带走得了,反正别人也?不会吹……”
“这就走?不住一宿了吗……哎,我能把你照片放那边展示架上吗?”
“哪天再来俞阳过来玩啊,我这店要是没倒闭,你吃饭免单!”
盛灵渊把小木雕揣进怀里,朝店主摆摆手,往海边走去。
午夜时分,埙声从海边幽然而起,与海浪声渐合,缭绕在椰林尽头,海鸟们纷纷落在不远处的沙滩上,悄然驻足,海风卷走了薄云,群星落下,一轮弯月悬在海面上,落下碎光,滚珠似的。
这是好静、好静的一夜。
这么个良宵美景,宣主任在特医院里被耳边循环播放的网课……不,教程,念叨得他?欲仙欲死,四大皆空,能想的招都试了,就是关不上。
那教程里讲的都是入门级的基本常识,宣玑再不学无术也懂,他?入不了定是生理缺陷,不是技术问题。
老魔头纯粹是在整他。
眼看窗外启明横空、天色渐白,被魔音折腾了一宿的宣玑实在是无计可施,终于被迫屈服,爬起来摆好了姿势。
他?以前入定最高记录五分钟,五分钟一到,肯定会被突如其来的心?慌打断,宣玑闭眼前瞄了一眼墙上的电子表,叹了口气,不抱希望地跟着音频摒除杂念,耳畔鼓噪的心?跳沉下来,周遭杂音渐消,灵台清澈,只剩下平铺直叙的音频,引路似的拉着他?的意识一路下沉。
宣玑死马当成活马医,做好了随时被打断的准备,然而这一次,熟悉的心?悸感却并没有再来,他?的意识一路沉到了从未来过的地方,仿佛一直不让他探查识海的阻力消失了。
宣玑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自己识海最深处,看见了一道铁门——他?惊讶地发现,那正是他之前梦见过的铁牢门,但门上的血红封条却不见了。
一道清浅的印记正好打在铁门,就像浮土,看一眼就掉了,应该就是那烦人“教程”的通关点。果然,印记一消散,耳边喋喋不休的音频果然跟着安静了。
宣玑却没顾上管,他?小心地围着铁牢转了几圈,心?想:以前阻止我入定的,不会就和这个有关系吧?
铁牢门周遭静谧得让人不安,门上原来贴着封条的地方一道细窄的门缝,像是里面关着的什么东西已经从这里出去了,宣玑看见那门缝的瞬间,心?里同时生出两种渴望,一种催促他?掉头就跑,有多远跑多远,另一种却不住地勾着他?靠近那门。
宣玑正在举棋不定,就听识海深处的铁牢门轻叹一声,缓缓地……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