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冬的寒夜,霜雪凝庭户。凛冽的寒风中,飘过来塞管数声呜咽,寒鸦飞过斑驳的槛窗,撒落一地哇哇悲鸣,几欲震断离人魂。
这是一所两进两出的小宅院,因长久失修,残破不全的斗枋与檐柱早已承受不住它们自己的重量。风声过处,椽檩间惨叫声顿起,零落的窗棂在风中吱嘎摇摆,愈显萧条冷落。
厅堂中,魏清漪与拓跋沣默默相对。
魏清漪一脸苍白地端坐一方古琴前,她身着素袍,发间珠饰全无,一身的萎靡不振与她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倒是一脉相承。
“眉眉,可以给为夫再弹一曲浪淘沙么?”
拓跋沣终于率先开口打破了这难捱的寂静。
“陛下……”魏清漪抬头,欲言又止。
拓跋沣展眉一笑,扬起一根手指打断了她的话:
“小傻瓜,你又错了,眉眉该罚!为夫早已不是君王,如今你该唤作陛下的,是你的兄长。”
拓跋沣眉眼淡淡,嘴角的笑无谓又飘渺,像极了料峭寒风中破雾而出的君子兰。
胸中有什么东西砰然乍开,魏清漪鼻子一酸,泪水已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
是她魏清漪亲手害了自己的夫君拓跋沣,大梁国最有才华的君王!若不是为了帮助自己的哥哥魏铉夺回她魏家天下,她又怎会被兄长以联姻的名义送到拓跋沣的身边?
她通过她手段高超的障眼法,替魏铉获取了函谷关的边防图,也利用拓跋沣对她痴迷的爱,替魏铉放松了眼前这位大梁帝王对魏氏一脉的警惕心。
如今魏清漪的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受,她似乎有些后悔,却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后悔什么,只是有一桩事倒是清楚又肯定的:
大魏的人马上就到,她与拓跋沣注定还是要劳燕分飞。
眼前出现一方绣着画眉鸟的细棉绢帕,那是魏清漪亲手绣的为数不多的绣品之一,也是拓跋沣从不离身的物件之一。
拓跋沣轻轻来到魏清漪的身边,他用这块绢帕替她擦脸,擦眼睛,还替她擤鼻涕。
“小傻瓜,你哭什么,我又不怪你......”
他的声音轻轻的,像一缕清风虚虚扫过魏清漪的耳朵,却在她的心里扬起了轩然大波——
原来他都知道?
魏清漪愣住了,她忘记了哭泣,抬起头来傻傻地望着拓跋沣的脸,像只呆鸟。
“你是我的眉眉啊……”
拓跋沣长叹了一口气:
“再怨你,又能怎样?沣昏聩无能,内不能安.邦,外不能御敌,抵不住你魏家兄长的一骑兵戈,怎能因一纸城图,便将所有过错都推到眉眉一人身上?
一城之失尚可言推脱,一国之失则非君王之委顿所不能致!
诿过于人,是为懦夫。今日兵败,我从不怪谁,是沣自己未能做到见微知著,知人善任,以致今日这般无能臣可用,无良将可派。沣愧为拓跋之后,愧对大梁先祖,纵千刀万剐,也不知能否在先祖面前赎尽自己的罪恶。”
拓跋沣低头看向怀里的魏清漪,眼里闪烁着亮亮的光:
“眉眉,咱不说这个,沣已经放下了。今日是你我夫妻二人的最后时光,为夫想听你再弹一曲浪淘沙。”
“可以吗,眉眉……”
拓跋沣凑近了她的鼻尖,笑盈盈地望进她的眼睛,魏清漪看见了他眼里的万里星辰……
......
魏清漪直身而坐,她垂目凝神,正琴码,紧弦轴,玉指轻扬,抚上琴面。
琴声自那古琴面上券券而起,幽咽凝涩,如泣如诉。
拓跋沣闭上了眼,他的心开始沉寂。
苍茫大漠,长河落日,他夜行千里,在大剑山最险峻的关门下,他见到了传说中的,大魏国最美丽的公主。
一眼定终身。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罗衾不耐五更寒。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
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魏清漪清亮婉转的歌声传来,唱出拓跋沣心底的千种悲万种愁。一曲唱罢,二人没有动作,皆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各自沉默着,只贪婪地感受那氤氲空气中彼此的味道与气息......
耳畔传来夹杂叮当兵器杂响的人马喧哗声,魏清漪转过头——
自门外冲进来一大波顶盔贯甲的兵士,锁子甲,高靿靴,熟悉的大魏军甲胄制式。
为首的是一名身着明光铠的将军,生得牛高马大,魏清漪正巧还认识,她知道那人是兄长魏铉的贴身侍卫:孙少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