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于病痛中,会时常想起那双大而幽亮的双眼,于流血伤痕中不觉痛楚,只专注于眼中所看、的那一份纯粹和无念。
如此回想挣扎,也过了三年,他淡然习琴奏乐,即使是生死相继的日子,也好似不像以往那般难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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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隆三年时,乐正无殇从洛阳回返关中,伊始是深秋,马车一路行来,细雪飘飘然落,云压日沉,风雪已满。
锦帘的马车奔行山道间,似如以往医病回途。
乐正无殇坐于马车内,似觉隐隐有异,却又难以明悉。回想起洛阳茶馆中听闻的消息,只觉脑中时有障梦闪过。
残樱染血,火光曳跃,浮动的不知是不是梦……只是恰于昏沉中惊现一幕,琴徽溅血,樱飞火舞,尸横遍地,而他的指尖犹在滴落温热的血……蓦然惊醒,又全然不记,只是自茶馆内听闻了南荣家灭门之祸后便时常如此,犹陷梦魇之中。
今时此祸,南荣家被灭于此年暮商晦日。
他生而体弱,心性敏感,一路随马车向北,心犹雪染横霜。
那莫名的残杀景象太过惨烈,他的白衣在火光与血泊中染成艳色,樱红如血,血肉横飞,那感觉竟似近在咫尺,真切地险些要让他以为确实有过这一幕,便在南荣家被灭当夜,在他身边,在他指尖。
思绪太过紊乱,他心头一紧,禁不住面色一白吐出了一口血来。
赶车的家仆听闻声响立时止下了马车,匆匆来问:“公子,可是病发了?”
乐正无殇面色怆白,抚着胸口一时答不上话,半晌才摇了摇头。
家仆一脸忧色,忍不住道:“月前公子在那茶馆内便不该出手,您伤病在身,如何能轻意使出这‘音杀’之技,虽说是为帮人解围,但若要老爷夫人知道,定要担忧责怪。”
乐正无殇温和地笑了笑,只道:“我没事,宫乐莫要担忧了。”
家仆宫乐忧色不减,不满地咕哝:“还说没事,方才分明吐血了……公子一向逞强。”
乐正无殇勉强笑了笑,便也不再辩解。
再行赶路,风雪一路飘随,渐如鹅绒,漫眼皆白,人眼便有些辨不清方向。
马车内的乐正无殇于昏睡中不知为何心下忽一悸,蓦然惊醒。与此同时宫乐长吁一声停下了马车。
“公子,公子……”宫乐回身来掀开车帘一角,与马车内的乐正无殇道:“今日这‘小弦儿’不知怎么了,怎的竟像带错了路,这条山道不像我们以往出门的路,这白毛老马,莫不是老糊涂了?”
乐正无殇有些怔神,闻言下意识道:“‘小弦儿’随我奔行于外多年,往日从不曾带错过路……”
宫乐纳闷道:“那今日这畜生是怎么了?竟带我们来了这深山脚下……难不成我们是从这儿出发离了?这一处又冷又荒的……倒有几分像是大剑山脚……”他扬声道:“公子,我们转道青风山走吧。”
他话音刚落,便见面色如雪的人突然“唰”的一声极快地掀开了车帘,望于远处。
宫乐一愣,诧异地望着他:“……公子?”
那一点墨色远远立于雪中一处高地,极小,极安静,不过一瞬,奔行而去。
别走!
心下竟没来由地一紧,好似全不该是这样一个局面,好似遗漏了什么错节,乐正无殇本能地下车前行,竟想追去。
“公子!”宫乐吓了一跳,忙从车辕上跳下来抓了一袭裘衣披到乐正无殇肩头将他掺住:“公子你怎么啦?外面这么冷,雪这么大,你哪里受得住……快回马车里去才是。”
乐正无殇心神不定,心下忽冷,蓦然对宫乐道:“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宫乐诧异:“哪里不对了?公子你可是多想什么了?咱们从关中出来现下回梁州,有哪里不对?公子你……”
乐正无殇恍神间竟未察觉到家仆陡然止住的声音,似觉有异时,回头来一股劲寒之气已逼至面前。
那是一支极阴寒遒劲的弩-箭,从远处山上射来,距离如此之远竟还这样奇准无比。
乐正无殇仓促后退,他羸弱已久,虽习“音杀之技”身具内力,却并不会武。
弩-箭擦肩而过,如一道冰刃滑过,瞬时有血从臂上顺流而下,染红一袖。
乐正无殇这时低头,才看清宫乐胸口一支弩-箭由后背穿过透出,竟已在眨眼间使其气绝。
“宫乐!”乐正无殇不由得气血翻腾,站立不稳,既茫然又心惊,下意识地低头欲去扶身侧跟随多年的家仆,又见远处一点寒光微闪。
心下一凛,被血染红的右臂僵硬如石块。
有感寒光稳住,下刻便要射来,乐正无殇面色更白,却猛然闻一声暴虐至极的狼嚎,同时“嗖——”的一声,一支弩-箭在自己身侧一步外擦过。
雪中僵立的人一愣,回神来数只深棕色野狼便朝他奔驰过来,乐正无殇本能地后退,却忽见为首一狼身上坐着一个极为瘦小却好似并不陌生的人儿。他不由地一震。
狼群到他面前仰首一声嘶嚎并没有停下来,那无疑极为瘦小的小小人儿伸出干枯如柴的小手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那一瞬间乐正无殇周身一凛,第一次感受到这个瘦骨嶙峋的小女孩掌心比火还要灼热的温度。
被她坐于身下的母狼极为迅捷灵巧,躬身一矮一振,极轻意且迅速地将乐正无殇带上了背。
此狼体型虽不高大,却犹为迅猛矫健,四爪强劲如柱,腾越间隐见筋肌张驰之力。乐正无殇昏茫中听见先前射出冷箭之处传出凄厉的狼嚎,周身这才一震,清醒了三分,于野狼背上费力地想要抬头看过去,便见身旁跟随奔驰的几匹野狼闻声已发足奔去。
而带着他和面前这个枯瘦小女孩的野狼却不为所动,仍旧带着他们奔行离开,眨眼间穿入一方深雪密林,再过,进入一片高低错落的丘林。
风啸如吼,冷雪沁骨,一路奔行,乐正无殇右臂之血早已在风中冻住,他久病身弱,怎经得起如此在风雪中侵染,数次想强撑着说何做何,却终于不知何时早已在瘦小之人身后昏迷了过去。
昏昏沉沉的那一片入骨冰寒中,唯一不曾远去的,只有手腕上那紧紧抓着不曾松动过的灼热,如火,如烙,几乎烫伤了他经年无念的远冷冰寒。
作者有话要说:插一段回忆,本来想作为番外,但其实和主线是连着的。
下章就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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