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时候，曹巍已然站到了他身前，隔着一条书案，他手伸过去，一把攥住程茂的衣领，双目含怒，厉声说：
“曹某行伍粗人，不像宰相大人饱读诗书，可也知道《礼记》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宰相大人其心不正，又如何辅弼治国！？”
“你……你……荒唐！”
“你说妙娘不过区区一个女子，比不上天下大业，可宰相大人怕是忘了，昔年郑氏横行，是谁以身饲虎，是谁舍身取义，又是谁万死不辞襄助宰相成事的？！”
曹巍愈说，双眼愈发红，仿佛下一刻，就要从眼中冒出火来，
“如今成王败寇，妙娘落到新帝手里，死生难测！你说这些狗狼不如的话，如何不叫人心寒！”
曹巍本就生得冷峻，常年在军中，又是一身威严之气，这般情形，已骇得程茂不敢多言。曹巍重重将其往太师椅上一掼，摔门而出之前，就只撂下一句：
“不管是程芸还是程妙，嫁入曹家，便是我曹家之人，曹某之妻，宰相大人这做父亲的不肯救，曹某为人夫婿，却绝计不可能放任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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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富丽堂皇的慈宁宫里。
从先帝崩逝，到新帝兵变登基，一切都来的那么突然，且飞快。
自从新帝登基，从前的郑贵妃，便被封为郑太妃，迁宫慈宁宫。
慈宁宫处处雕梁画栋，比之从前所住的景和宫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慈宁宫的外头，成日明里有侍卫把守，暗里还有皇帝的影卫监探。这里的风吹草动，都会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自打搬到慈宁宫起，郑太妃日日静心礼佛，除却册封“太妃”的圣旨到时，一言不发地将圣旨扔了出去以外，其余的时候，都是无悲无喜，平淡度日。
这日确实难得的开怀。
大约是因为皇帝大赦，宫城、上京皆解禁，郑太妃今日终于得以从定远将军府将她的内侄女郑心姮接进紫微城。
姑侄两个从晌午开始，一直叙话到晚上。
直到夜深就寝时分，才依依不舍地预备分开。
分开之前，郑心姮还拉着郑太妃的手，情真意切地说：
“姑母不必介怀，大表哥是您的亲生孩儿，父母与孩子哪有隔夜仇的，不如改日姑母设宴，将大表哥二表哥，还有表姐，一并召来，届时母子团聚，有什么话说不开的？”
“到底是姮儿聪慧，他们几个若有你一半贴心，哀家也就省心了。”
郑太妃说着，突然想起另一事，
“只是，可怜我姮儿，在那曹家受苦。我们郑家的女儿，他们竟敢那般糟践？姮儿，不如哀家替你另择一门好亲事。”
“姑母，”
郑心姮摇摇头，说着说着，又抹起泪来，
“将军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姮儿倾慕已久，此生就只愿作将军妇，只是……大小程氏这两姐妹一双的贱婢，总霸着将军，姑母……您也知道，自从大表哥出事，咱们郑家没落了以后，他们竟叫我，竟叫我在将军府为妾！”
“放心，如今景湛登基，程氏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届时曹巍再度丧妻，你既不愿意离开将军府，哀家便做主，让你重新当上将军府的主母。”
“姑母，唔……姮儿谢过姑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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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紫微城中，另一处的杂役局里，与这里天差地别。
即便前一晚妙娘已经在这里住过一晚，可今晚她还是很难适应这里的环境。
她们住在一个窄小的屋子里，整个房间甚至还没有妙娘在将军府洗漱的耳房大，房间里一个大通铺，统共要住上十几个人。
这里潮湿、阴暗、人挤人。不知是墙边，还是被子散发着点点的霉味儿。
住在妙娘身边的姑娘见她迟迟不睡下，还从旁劝了两句，说到了这个地方，人就是最轻贱的，能活着，已实属不易。
妙娘在这里总大半夜的睡不着。她睡眠很浅，即便白日里累的四肢都要抬不起来，夜里听到一点儿动静也要醒来。
同住的姑娘有打鼾的，她便怎么闭眼假寐也入不了梦。
更恐怖的倒不是这个，而是半梦半醒时，总听到窸窸索索的声，像是老鼠在地上觅食。妙娘在梦里，就总模糊地觉得，老鼠马上就要来啃她的肉，喝她的血了。
然后从梦中醒来，就又是新的一日。
继续拔草、浣衣、洒扫、运送东西……每一日都有干不完的活。
这样的日子里，妙娘就告诉自己，什么也不要想，当一具行尸走肉，周而复始地干好自己的活。陆景湛说一年为期，这一年，她无论如何，也会熬下去。
好在日子过得很快，四五日的功夫一打眼就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