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梦。
尽管那件事已经过去小半年,可是程妙还是三不五时就要梦到当时的情形。
浓燃着焰火的上元节,还有陆景湛猩红的眼睛。都像是深深刻在了程妙脑海里,真实的像是一遍遍重演,如何也摆脱不去。甚至醒过来时,程妙口中还在一遍遍低声嗫嚅着:
“对不起,对不起……”
可是意识渐近清醒,她又渐渐找回原本的认知,低声纠正自己:
“不……我没有对不起你,是你害死了姐姐,是你!”
周遭一阵窸窸索索的声音响起,黄昏刺眼的光照进大红的喜床上来。
“大娘子您醒了?”
侍女小婵掀了纱帐进来,见程妙受了惊的兔子一般捂着心口周身发颤,忙从旁边倒了杯茶水端过来,
“又魇着了?快,喝杯茶水压压惊。”
小婵是程妙的陪嫁丫鬟,那日事发时就站在她旁边。跟她一样,亲眼目睹了全部过程。
一杯茶水急速下肚,程妙才堪堪缓过神儿来,只是仍有些愣怔,问:
“几时了?”
“快到晚膳时候了。”
“我睡了这样久?”
“大婚礼仪繁琐,大娘子昨日大婚,今日一清早又去祭祖,许是累着了。”
“……确是有些乏。”
不但周身乏力,头昏脑涨,一双腿也酸涩难捱,像随时要散了架似的。难受的很。
程妙突然想起大姐姐还在时,有回回家看望母亲,她就无意中听见母亲与大姐姐说过,说姐夫是行伍粗人,大约不懂得怜香惜玉,床笫之间,多顺着些,夫妻敦伦合顺感情才会更好。
那时候程妙还是深居闺阁的小姑娘,她们说这些话的时候都是避着她的。或许母亲也没想到,前日程妙大婚前,她会将这些话又与程妙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不仅说的话没有变,就连新姑爷这人,也没有变。
小婵扶着程妙倚靠床栏坐好:
“大娘子可要起来重新梳妆?姑爷出门时说要回来用晚膳。”
程妙点点头,由着小婵扶着重新梳洗。松散的鬓发被放下来,很快又重新绾成髻,缀上一只朱红宝石鎏金步摇,衬得人贵气中不乏昳丽。
她生了一张极艳丽的脸,粉面花颜,峨眉杏眼。本是娇媚的长相,可眼中稳重果敢的神情,为程妙平添了几分锐气。
是叫男子垂涎青睐,却望而止步,只敢远观的相貌。
这样的容颜,再配上宰辅千金的身份,也难怪那件差事会落到程妙的头上。
小婵从铜镜中瞧见程妙的神情,又忙瞧了一眼门外,见到没有人回来,这才压低声音提醒道:
“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大娘子自小就聪慧过人,一定更懂得人要向前看。”
这副怅然若失魂不守舍的神情叫姑爷看到了总归不好,哪个男人会容忍自己的妻子想着旁的男人?
程妙的眼神在铜镜中和小婵交汇,旋即移开,已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她微微颔首,并未将话说破,只是问:
“姐夫可说了几时回来?”
“约莫就这会儿了。”
“嗯。叫膳房的人准备上晚膳。再去后院把玉姐儿和安哥儿带来,昨日未见着,他们许要想他们爹爹了。”
原本听到前半句小婵已经转身要出门,听到后半句的时候,她却倏然停了下来。
“今日才大婚的第二日,大娘子不与姑爷二人体贴着?”
这是新婚夫妻培养感情最佳的时候,即便是自己的孩子也不免有些碍事,更何况,还是旁人的孩子。她们大娘子在相府未出阁的时候就最懂精明打算,怎么如今反倒不开窍了。
玉姐儿和安哥儿来了,她就不担心姑爷思念旧人?
程妙却似乎并不将这放在心上,摇摇头:
“来日方长,两个孩子还小,姐姐不在了,姐夫多陪陪他们也是好的。”
没理会小婵无奈的表情,程妙接着这个话茬继续说:
“对了,你记得叫奶娘整理一下他们两个的东西,母亲也许久没见过他们了,明日归宁,我正好带着他们一起。”
“大娘子!”
这回小婵真的忍不住说出口,
“小婵知道您和大姑奶奶姐妹情深,知道您心善,可是您也该为自己想想啊。哪有人归宁还带着孩子的?叫相府那些姨娘们看了,岂不是更有笑话大娘子的话了!”
“她们要笑话,就随她们。”
程妙不以为意,伸出手拍拍小婵,
“总归,我与姐姐一母同胞,不管是我过得好,还是姐姐的孩子过得好,都能让相府的人不敢再看轻母亲。”
“小婵,这是殊途同归。”
……
曹巍回来的时候,妙娘已经重新梳妆,端端坐在软塌上等着。小婵去后院带玉姐儿和安哥儿过来了,屋子里就只有程妙一个人。
瞧着倒是拾掇整齐,一如往日明艳动人,只不过总觉得脸色有些不自然的发白,美眸垂着,像是满腹心事。
曹巍从外面走到门口,走路的声音不小,可是程妙好像并没有发现他已经回来了。曹巍站在门口打量了妙娘片刻,这才走了进来,压低声音唤了声:
“妙娘?”
闻声,程妙倏然抬头,有一瞬间的茫然。反应过来后,才略显尴尬地起身行礼,叫了声:
“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