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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 32 章(1 / 2)


薄暮轻垂,明月高挂。

片片月光徐徐洒落,洒在屋檐,洒在墙角,洒在影影幢幢的枝头。点点星辉银光透过绢帕的细密纹孔,清冷的漫照在赵若歆姣美沉静的面庞。

赵府四姑娘,翰林学士之女,未满三岁就被圣上钦点为皇子妃。生母虽然早逝,父亲却痴情无比,十几年不曾续娶,阖府嫡子唯她一人。

多有福气呀。

京中的姑娘谁不羡慕她?

赵若歆嘴角轻轻缓缓地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这世道的女子,仿佛只要有一位体贴的夫君,再有一位慈蔼的父亲,或许将来再添上一位孝顺的儿子,便可以称得上人生圆满。更何况她的姻缘乃是鸾凤和声的赐婚,她的父亲乃是才德声望的名士,她真真是一个人人欣羡的有福之人了。

只要面上姹紫嫣红,哪管你根部千疮百孔。

父亲赵鸿德,风度翩翩、英俊潇洒,年方二旬便已经高中探花。据说金榜题名之时,高头骏马之上游街的年轻探花郎,几乎要被街肆两畔酒楼上姑娘们抛下的菱花给淹没。时至今日韶华不再,也仍然是名温文尔雅的美大叔。

这样一位文人名士,却生生因为悼念亡妻而发誓终生不言续娶,世间谁听了不要?夸赞一声赵学士痴情绝恋?

哪管赵学士小妾纳了七八房,瘦马名妓皆搜罗。

外人皆说父亲为了她不惜悬空正妻之位十几年,生怕再来一个续弦生下嫡子嫡女会影响她的地位,是世间罕有的顶好慈父。

她也感激父亲为她做的这一切。

同时也疑惑。

既然父亲是世间顶好的慈父,怕诞下其他嫡子嫡女影响她的地位,那父亲为什么又要?生下十几名庶子庶女来分薄她的宠爱呢?

又既然父亲是最最?痴情不过的名士,那为何?后院的姨娘们环肥燕瘦、争妍斗艳呢?而且又为何父亲的第一个子嗣,竟然是三姐姐这个庶女呢?

可见世间之人的说法,做不得?数。

她小时候上山爬树、下水捞鱼的时候也曾格外顽皮,每每就为此挨上父亲的打。那会儿她听着旁人说父亲深情和?慈蔼就受不了,只要一听这些?话,心里就仿佛有团火在冒。

如果父亲果真对逝去的母亲一往情深,为何阖府上下竟然找不到一丁点母亲的遗物!她年纪小,压根不记得亡母的音容笑貌。偶尔心血来潮想要悼念母亲,竟还要?跑到隔壁大伯府上的家庙去。整个赵府只有那里,才挂着母亲的一幅肖像。

大概五岁多一点的时候,有次她又因为顽皮被父亲拿着柳条打。

被打得?狠了,她气愤地从地上爬起来,指着父亲的鼻子骂:“你这个沽名钓誉的老匹夫!王八蛋!臭瘪三!你若是果真喜欢我娘,你就不会舍得?这么打我!!”

父亲执着细长柳条的手悬滞在半空,嘴巴张地比鸡蛋大。

她喊出那句话的时候,本意是想借着母亲的名头,勾起父亲对亡妻的思?念与深情,从而免了她的责罚。谁知这句话喊出,父亲的确是呆愣在半场,可旋即就又挥着柳条铺天盖地的抽过来,口中骂骂咧咧:“顽劣!粗俗!丢人现眼!小小年纪就口出秽语,将来怎么当一个皇子妃!”

疾风骤雨的柳条抽打在她的身上,又凶又猛,哪有一丝一毫因为悼念亡妻而手软之后的慈蔼?

她被打得?狠了,半夜哭着溜去大伯府上找祖母告状。她知道祖母最?疼爱她了,定然会为了她狠狠责罚父亲。

然而祖母看着她小胳膊上殷红的鞭挞痕迹,只是叹了句:“四丫头,你父亲也是为了你好。”

为她好为她好!

人人都说是为她好!

偏偏她自己并没有感受到半分好!

身为唯一嫡女,住在自己家里处处不便;身为未来的皇子妃,去往宫里处处遭受白眼;既然那么多人为她好,为什么她的日子过得?没有半点自在和舒适?

她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喊了出来。

祖母叹了口气,摸着她的头摩挲:“四丫头,我知道你聪慧,可太聪明的女人在这个世道上是活不下去的。要?想活得?好,就得做到难得糊涂。凡事不要?看得?那么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够了。”

“这些?话祖母也就只跟你说这一次。”

“祖母也首先是你父亲的母亲,其次才是你的祖母。祖母不可能为了你这个孙女,就去责罚自己的儿子,责罚赵氏世族的顶梁柱。”

打那以后,顽劣调皮的她就逐渐变成了京中贵女争相效仿的对象,也成了许多人口中的“傻人有傻福”。

不然怎么办呢?

她都已经知道了,她若是想活得?好好的,活得健健康康又幸福安宁,就只能不去计较。不跟父亲计较,不跟宫里的贵主们计较。也不跟,祖母计较。

只是没想到,就连席轩哥哥和三姐姐竟然也觉得?她傻。

她仰头,仔仔细细地看着手中的这方素雅的宝蓝湖锦绢帕,轻轻摩挲着上面绣着的那轮浅浅的银钩弯月。

席轩哥哥说,这是他随手捡到的帕子,因为对三姐姐不熟悉,所以没能联想到这方帕子是三姐姐所绣。

赵若歆轻轻地叹了口气,有时候太刻意反而就显得太虚伪。

先不提这方帕子的颜色乃至面料,都和席轩哥哥身上的那件织金锦袍一模一样,明显是先前?穿衣时搭配携带。只说这帕子上的银钩弯月,席轩哥哥说他未能从此联想到三姐姐。

可席轩哥哥纵使来赵府学堂进学的次数不多,一年也总是有那么二三十回的,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在学堂里与她形影不离的三姐姐呢?明明互相都一直客气地打着招呼的不是么?

刨去学堂进学,席轩哥哥偶然也会来府邸看她,时不时地也会和?在她院里坐着客的三姐姐撞上。虽然互相也都及时避开了从没讲过几句话,可席轩哥哥就当真注意不到三姐姐吗?

要?知道,三姐姐最?喜爱她自己的名字。

别说是荷包挂坠和?头顶首饰了,三姐姐平日里恨不得?连掩在裤裙下的软鞋多要?绣上两轮月亮图案。但凡只要注意到三姐姐,就该注意到三姐姐身上满当当的弯月。

又何?况,京都谁人不知道门口挂着猎猎银钩弯月旗帜的九宝阁,是赵府三姑娘的产业?

抛开这些?都不谈,就算席轩哥哥当真是长在深宫而两耳不闻窗外事,平日里正人君子到不曾对她身边的三姐姐有过一丝一毫的注意,确实就不晓得?赵府出现的弯月标志只可能是三姐姐赵若月所有。

那么他,作为心爱自己的未婚夫,也该知道她赵若歆的帕子上绣得都是一个浅浅的“歆”字。

有些?事情一旦想通了关窍,顺理成章地就能发现出很多蛛丝马迹的端倪。

她和三姐姐关系如此亲密,又如何?能看不出三姐姐和?陈姨娘的一点小心机,不过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左右三姐姐和?陈姨娘也不能实际损害到她的什么利益,可这么些?年,三姐姐和?陈姨娘对她的体贴和帮助确实是实打实的。

哪怕只是一盘精致的小菜,一套合身的襦裙,她也的确是享受到了陈姨娘和?三姐姐带给她的细微好处的。

因而对着陈姨娘利用她争宠的小心机,三姐姐利用她分薄父亲宠爱的小心思?,她都做到了祖母说的难得糊涂。

反正父亲也是要宠小妾的,宠哪一个不是宠呢?

三姐姐待她很好,她就是把三姐姐当作嫡亲姐妹又如何??

彦文彦武的确是庶出,可她也确实没有嫡亲兄弟,将来注定要?倚靠庶出兄弟,那么就提携提携彦文彦武又如何??

日子怎么样都要过得?,何?必就事事都寻根究底的给自己找不痛快。

只是赵若歆没想到,三姐姐惯常和?她争争父亲凉薄的宠爱也就罢了,竟然还把手伸到了她的未婚夫身上。

她也愿意去相信襄王有意而神女无心,努力想要说服自己三姐姐对席轩哥哥无意,所有私下里的爱慕都是席轩哥哥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可怀疑一旦产生,许多事情就根本经不起推敲。

三姐姐跪在学堂的院子里,满地未曾完全融化的积雪将她的袄裙染湿,她的双腿已然被浸透,再这么跪下去,势必影响膝盖关节。就算不会埋下风湿的隐患,未来几日的酸胀痛楚也是难免的。

可三姐姐从来不是这么愚孝的人。

小时候她俩一起罚跪的时候,三姐姐都知道事先让陈姨娘缝两副棉花护膝,跟她一人一副的绑在腿上。父亲前?脚离开,三姐姐后脚就敢拽着她从地上爬起来歇息。

眼下学堂积雪未散,雪地凌乱又清晰的几排足迹证明父亲已经去过学堂。三姐姐罚跪卖惨的目的已经达到,以三姐姐惯往的性子根本不会再继续愚孝认罚,随意做两下样子就可以收工大吉了。

可她去往学堂的时候,三姐姐仍然端端正正跪在雪地里,姿态柔弱凄美,令人心生怜惜。

这就证明,三姐姐还在等着其他人。

等这个其他人看完她楚楚可怜的雪地罚跪姿态后,她的这波卖惨才会圆满收工。

祖母在隔壁府邸,从来也没有亲自过来监督小辈受罚的惯例。而她赵若歆打小就在卖惨这点上和?三姐姐知根知底、互帮互助,更加不会是三姐姐想要作秀的对象。

那么府邸里就还剩下一个人是三姐姐想要靠卖惨来刷好感度的。

那就是她赵若歆的未婚夫,正在前院大客厅里跟父亲闲谈的三皇子楚席轩。

赵若歆轻轻地将绢帕收起,在月光清冷冰凉的照耀下,顺着青石小路缓缓地往学堂走去。

学堂里,楚席轩心疼地将赵若月从雪地里拉起来。

“月儿!冰天雪地的,你怎么会跪在院子里!”楚席轩将赵若月拥在怀里,举着赵若月两只冻得通红的冰凉小手放到怀里取暖。”他转头训斥赵若月的丫鬟舒草:“你是怎么伺候主子的?没瞧见你主子都冻坏了吗!”

舒草吓得?连连低头。

“不怪舒草,是祖母罚得?我,她一个丫鬟能有什么办法??”赵若月虚弱的说,勉强地露出一个笑容,欲推还迎地想要将手从从楚席轩的怀里抽出来:“月儿手凉,不要?冻坏了殿下。”

“怎么会!”楚席轩捉住赵若月无力?地想要抽离的柔荑,心疼地摩挲着放到嘴边哈气:“瞧你,都冻成什么样了?又没人看着你罚跪,你就不能躲躲懒吗?”

赵若月摇摇头:“长者之罚不可拒。祖母一向仁慈宽厚,她既然罚了月儿,就证明月儿确实做错了事情,月儿就该踏实本分的受罚,而不是偷奸耍滑地想要去躲避自己犯下的错误。”

“你啊!”

楚席轩又气又心疼地点了下赵若月的眉心,看着她巴掌大的脸颊叹道:“永远都是这么的实诚!一点都不知道灵活变通,这一点你可比你四妹妹差远了。换成是你四妹妹,她可不会这么老实地跪在这里挨罚,肯定早就溜得?远了。”

赵若月面上露出一丝苦笑和?羡慕:“四妹妹是嫡女,天生的娇女,有这样做的资本。月儿怎么能和她比呢?不像四妹妹这种金贵的嫡女,月儿生为一个庶女,在府里过得?一直都很艰难困苦。”

“为了得?到长辈的欢心,月儿只能努力把每一件事情做好。即便是长辈们严苛无理的责罚,月儿也要?尽可能地去执行的尽善尽美。只有这样,祖母和?父亲他们才会多注意到月儿一点。”

“苦了你了。”楚席轩说,感同身受:“出生不高的孩子总是在长辈那里受倒更多的苛责和要?求。这份辛苦,我是懂得?。我在宫里,因为母妃品级不如贵妃,母族也不甚显赫,时常也会受倒这样的苛待。”

“殿下!你怎么把自己和?月儿比呢?”

赵若月惊呼,涟涟带着泪的美目里满是敬慕和?不赞同。

“月儿只是臣下家的一个小小庶女,才学品貌接不如四妹妹优秀。可殿下你才高八斗、文武双全,是所有皇子里最?优秀的一个,除了母族不显其他哪一点不如其他的皇子?您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呢?殿下是皇子,皇子本就不分嫡庶。在月儿心里,殿下就是天下最?完美的一个男子!”

“月儿!”楚席轩听了十分感动,拥着赵若月的手更大力?了些?:“世人皆愚笨,只有你会这样慧眼识珠地看待我。如果我是千里马,那月儿定然就是那识马的伯乐!”

“噗!”赵若月娇俏地一笑,故意倚在楚席轩拖长了音调,用不认可和不看好的口吻说道:“殿下怎么可能是千里马呢?”

“哦?”楚席轩蹙起了眉,微微冷下了脸:“本殿不是千里马是什么”

“殿下当然是高高在上、遨游九天的龙子啦!怎么可能是那屈屈的千里马呢!”赵若月俏皮地说。

“你啊!”楚席轩伸出修长的食指,轻轻地刮了刮赵若月精致小巧的鼻子:“这么促狭!”

“那殿下喜不喜欢促狭的月儿?”赵若月得?意地问道。

“当然喜欢,我最?喜欢你这份促狭劲儿了。”楚席轩笑着说。

学堂院内,二人情意绵绵,热烈的情愫似是一把熊熊燃烧的火焰,仿佛能战胜深冬夜晚的冰寒,即便是身上湿冷地站在寒风里也浑然不觉,丝毫感受不到凉意。

院外,听着墙角的赵若歆面无表情。

亲耳听到她的席轩哥哥说出喜欢她的三姐姐,她的内心竟然没有丝毫的波澜,反而有一种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的平静。

“小姐?”青桔担忧地看着她。

赵若歆轻轻摇头,止住青桔的话头。

院子里,温情还在继续。

楚席轩蹙起了眉头:“对了,赵老夫人为什么要?罚你?”

赵若月低下头,声音哽咽,神情无辜又懊悔:“月儿做错了事,自然要挨罚。”

“你做错了什么事,赵老夫人要?罚的这般狠?”楚席轩问道,不悦地说:“你虽是庶女,可好歹也是她的亲亲孙女儿啊,她竟然也能下得?了这份狠心,真是个铁石心肠的东西!”

“不怪祖母!”赵若月连忙说道,伸手遮住楚席轩的嘴:“呸呸呸!不许你说祖母坏话。祖母是月儿的长辈,不许你这么说她!”

感受着唇上突如其来的清凉柔软,楚席轩心里一动。他忍不住伸出舌头舔了舔覆在唇上的雪白柔荑。

“殿下!”赵若月又羞又恼地抽出自己的手,在地上跺了跺脚。

“月儿害羞了?有什么的。”楚席轩心猿意马地捉回那只离开了的小手,将它重新放回唇上摩挲:“你还没说赵老夫人为什么会罚你呢。”

听到这个问题,赵若月又低落起来,她垂下头,一双美眸里满是委屈,却又充满倔强,一时间酸涩地像是忘了被楚席轩捉去摩挲的手:“月儿犯了大忌。”

“你能犯什么大忌?”楚席轩不以为意。

赵若月涟涟的泪水已经落了下来:“殿下下午的时候应该已经注意到四妹妹有些?不正常了。”

楚席轩点点头:“歆妹妹下午的时候是有点古怪。”

赵若月接着说:“下午的时候歆妹妹不知怎么就癔症了,浑浑噩噩的有点不大认人。恰好宫里来人接四妹妹进宫去,还是大太监钟四喜公公亲自来接的。月儿一时放心不下,就自作主张地想要陪着歆妹妹一道儿往宫里去,也好有个照应。”

“三姑娘怎么这样说!”院子外,青桔忿忿不平地低声斥道:“下午的时候她明明是想自己代替小姐一个人进宫的。”

“嘘,噤声。”赵若歆止住青桔的话头。

青桔不再说话了,只是时不时地看上面容平静的赵若歆一眼,目光里充满担忧。

一墙之隔的赵若月还在泪水涟涟的哽咽。

“月儿承认,想要陪四妹妹进宫,确实是担心四妹妹一个人去会出什么乱子没错,但更多的的确是月儿存了私心。”

“月儿很久都没能见到殿下了。想到婚嫁前?也不能再见上殿下几回,就想趁着这回四妹妹进宫的机会一道儿进去,到时扮成一个小丫鬟侍候在四妹妹身边,既能照顾到四妹妹,又能看到殿下。”

“月儿保证,月儿真得?只是想看上殿下一眼而已。并没有想给殿下和?四妹妹添什么乱子。月儿甚至都没期望能够和?殿下讲上话,只要能够装成一个小丫鬟,站在四妹妹身边看见殿下就足够了。”

“月儿。”楚席轩感动不矣,忍不住握住赵若月的双手,认真地注视着她的一双涟涟泪眼,轻佻和?玩弄的神态里也带上了几分面对赵若歆时才会有的专注和深情:“你对我真得?是,真得?是——”

“殿下。”赵若月轻轻伸出食指,按在楚席轩的唇上,摇头道:“月儿的心里永远都只有你一个,满心满眼都只会爱慕你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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