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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黛玉是扶柩回姑苏后直接从那里上京的,而林家载着行?礼大船从扬州出发,两边直到津海才并做一处。亏得林如海谨慎多做了准备,那作掩护用的大船这一路没少?受难为,要知道这一路林黛玉病了数次,她这一路船只是走走停停,可饶是这么的,竟然还比扬州的行?礼船要快一点点。
其实林如海此次还要多谢薛家。虽则两边的事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可因着甄家三房看上了薛宝钗,还?从薛家给子女求寄名符的庙里弄来了薛姑娘的八字压在甄瑳的灵位下,眼看就离压满真人所说七七四十九天不远了,甄家却发现薛家母子三人竟已悄悄离了金陵,甄家三房的老太太气死过去,用命逼着将人找回来。甄家分了船只人手?去拦薛家的路,这才叫载着大量财物的林家大船全须全尾的到了都中。
林如海本打算要舍财破灾的那一船东西都留了下来,于是林黛玉的行?礼和送与各处的礼物,比起以豪富著称的薛家也不差。
况且林如海出手,该雅致极雅致,该华贵就真华贵,那些个林家祖上传下来古董玩意更不是从外面能买的到的。于是虽黛玉还?不曾到各处拜见,荣府里的主子们已被合心的土仪物件儿哄得亲近她一分,倒是意外之喜了。
这日,贾母和黛玉身上都有些?起热,贾母这才松口明言叫黛玉跟迎春同住,又命她这几日都在平明楼静养,不必到各处去,以免彼此倒伤心。
直到第三日,黛玉病症好了,在三楼远眺想些心思,杜云安才找到机会悄向她打听:“林姑娘,那日送林姑娘进来的人里有个穿黑衣的高个儿,姑娘可否着人向您府上的外管家问一句那人的名姓吗?”
黛玉诧异,没有直说反问道:“是姐姐认识的人?”
云安想一想,见无外人,便承认:“是我哥哥。”
黛玉听了大吃一惊:“你是杜家大哥的妹妹?”
杜云安心下稍定,笑道:“我叫杜云安,杜仲正是家兄。”
“杜家大哥是陈先生收下的弟子,他的妹妹如何……”会在这里作奴婢?
林黛玉并无看不起杜云安的意思,虽一家子平民将女儿买到大户人家为奴为婢并不奇怪,可陈先生如何也不会看弟子缺钱至此,甚至陈先生也不会收这等人品有瑕的子弟入室罢?
是了,在这女孩儿心里,将手?足亲人卖去换银钱就是品行?有缺失之举。
杜云安笑道:“实在是说来话长,个中种种,造化弄人。日后若姑娘愿意听我长篇大论的说,我再讲给你听。”黛玉就知内有隐情,此时不好言说。
云安随即又好奇问:“陈先生是?”
“是辅助家父,最受倚重的一位先生。听说陈先生救了你哥哥两次,十分有缘,后来又发生了些?事情,于是收为弟子。”黛玉将自己知道的说了,当时贾敏病重,她一心侍奉床前,知道的并不多。其实到如今,黛玉也不知贾敏真正的死因,林如海瞒的极紧,当日救治贾敏的名医不少?,家里外头却一丝风声都没泄露。
‘两次?’杜云安将这句压在舌底,心内反复思量,一时后怕不已。
林黛玉与杜云安有了这层关系,一时都倍感亲昵不少?。
两人由杜仲引出话头便默契的不再说他,渐渐地,黛玉讲江南风光、家中旧景,云安就说乡野趣事、京城布局——说着说着,黛玉就滴下眼泪来,一面哭一面间或说些一家人游玩访古的情景,云安任她宣泄思念缅怀,只认真听……一会儿迎春也悄悄上来坐下,其余的丫头都躲在外面,都叹惋怜惜,还?有陪着无声掉泪的。
不知什么时候,三个女孩儿围坐在圆桌前看向远天,都不说话了,只闻一二轻微抽噎之声,窗外晚霞漫天,应着三人脸上未干的泪痕,几可入画。
…………
此时黄昏,远隔千里之外的姑苏城里,也有两个人相对无言。
半晌,夜色上来,将李夫人半边脸庞没入阴影当中,木桩状的太太才开口:“你说什么?”
“你让我不急认回我甥女,放她在被人家为奴为婢,受和她母亲一样的痛苦?”
王子腾想起云氏,心头也一阵复杂,只是仍旧直言:“你家的事,我已知道了。只是我劝你,若为你外甥女好,不如先把?她放在贾家。”
李夫人摇头,眼眶里滴下一大颗泪来:“寿哥儿死了!云安那孩子就是我家唯一一滴骨血了,我只恨家里没个儿子,不然我就能把姐儿一生一世放在我眼前!”
王子腾握住她的肩膀,沉声道:“你外甥没死,许是现在已经回到京城了。”
“什么!仲哥儿还活着!”李夫人站起来,死盯着王子腾,“我派人寻遍了他失踪的水域,却半点消息都没有!老爷从何知道的?”
王子腾哼笑:“你自然找不到,江南形势复杂,一些?水道关卡姓甄姓六,一些?姓三……还有最要紧的一部分仍然归于朝廷……是林如海那个老狐狸救了他,还?替他隐藏了行?迹。”
“若非我查仁儿的事,牵扯不少?,只怕也未必能知道。”
王子腾提起王仁来,口气淡的像是个不相干的人,而李夫人更是厌恶非常:“怎么,他还?有力气作怪?闹出这等丢人的丑事,族中还要包庇他不成!”
王子腾哂笑:“夫人还?是太心软,他都打了你心尖子的主意了,还?留着做什么。”
李夫人听闻杜仲生还?,欣喜之余仍想着云安的事,在她心里,杜仲虽亦是外甥,但不如云安先填补了她心里的空当,更不如云安陪伴她多时,自然是姐儿更得她的心。因此复问王子腾。
王子腾亦是无奈,只好将上身的外袍中衣去了,叫她看身上恐怖狰狞尚未褪尽硬痂的伤疤——“这是甄家的手?笔,夫人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李夫人怔住,抖着手?不敢摸上去,扬声命人点了灯候在门外。
王子腾握住她的手?,又问:“夫人明白吗?”
李夫人与他夫妻多年,虽谈不上互相爱慕,却也恩情深重,是可交托心腹事之人,因此李夫人知道王子腾早已选了边站,亦暗自猜测到那人就是四皇子。
王子腾既已暗中投靠了四皇子,江南甄家与他站队不同,今年皇帝旧疾复发,时局更加紧张,各派已势成水火,斗的厉害。而王子腾遇刺又有甄家手笔,李夫人哆嗦着嘴唇,终于知道王子腾未尽之言是什么了——因她回到姑苏接管李家事务,李家就因她和王子腾绑在一处了,如今下任家主李寿也病亡,世人眼中李家更是‘王子腾的李家’。王子腾自己都因此受重伤,那么站到六皇子派和三皇子派对面的李家可能保全吗?
王子腾见李夫人想的过于严重,便道:“夫人不必惊慌,甄家的行?刺并非因笃定,而是试探。如今我仍然中立不靠。”明面上是忠于圣上的纯臣。
“如今你家只剩这一双血脉,不说咱们家的关系,就是看在李家的财产上,谁肯放过这块肥肉?吃下这口肥肉,就等于凭空掉下数百万家资。”王子腾淡淡的问:“你说如果认回来,有多少?人会像王仁那般,杀大留小?”绝户财才好发呀,要发绝户财,那不得先除了杜仲?
“荣府那群庸碌蠢货,掺和不进大事,又和各派都连着亲,在军中也还?有些?人脉旧部,反倒是眼下最安全的地方。”王子腾说,“你越晚认她,她就越安全。自然,不认回来,却也不用委屈她为奴为婢。”
李夫人冷了脸,确认道:“仲哥儿的事,真是王仁下的手?!”
“我的这个侄子呀,又蠢又毒,偏偏有些?个怪异,比如你都不知道的事情,他却知道了杜家的两个孩子是你的亲外甥亲甥女,还?敢抢先下受害了大的,还?要纳小的为妾……”王子腾嗤笑。
“再比如,他根本不知道我暗投了四殿下,却有几次在我耳边旁敲侧击的暗示四殿下有帝王相。”
“就连我这次遇刺,也是这蠢侄儿惹的祸,他托甄家人害你外甥,却偏偏吃了几口黄汤就信口胡乱评说天下大事,他夸赞四殿下不要紧,却差点坏了我的大事……甄家借行?刺试探我,我拼着挨了一刀一箭才没叫他们生疑。”
“你那外甥,在两淮水道出事,出事的地方正是甄家的地盘。”
“甄家下的手?不错,可祸首却是仁儿。”
王子腾声音淡淡的,眼中却便是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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