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没看见姜家人的脸色,尤其是姜二婶。姜成虎是被人抬回村的，他那一回村，整个村子谁不晓得他下面没啥用了啊,姜二婶那张脸登时拉得老长,比我前日吃的菜瓜还要苦。”田小苗打着哈哈,一?张小脸变为苦瓜色,“我娘从地里抱回几个菜瓜,我挑的那个老苦了,就我挑的最苦，当时就把我给整哭。”
田嫂子又一?扫院子角,“家里的都吃光?,要三丫你早来一日都还能吃到。”
“不要紧,我又不多咋挑食,婶子做啥我就吃啥。”姜锦花说的便是自己很好养。
田小苗十月在家备嫁，田婶子想列个单子,但?碍着家中无?人识字,刚巧姜锦花到来，她便帮着田婶子写她已备好的，与还要再置办的嫁妆。
还要许多绣活留给田小苗要做，田嫂子要晚起，等?她一起来也做起绣活。
姜锦花列好清单后，也帮田小苗绣布袜。
待在田家短短几日，姜锦花便见识到姑娘家出嫁有多忙乎。
她与顾疏成亲可算是另作他算。
他们那都不能算成亲,只是买卖。
古代结亲通常是先下聘，姑娘家备好嫁妆，连带聘礼等大婚之时一同带到男方家去。
村子里一?切从简，不比城里的。
姜锦花曾问过曲音音,城里大婚光是定婚期便至少要定到半年之后，因为每家还需要时日为闺女准备丰足的嫁妆。
但?村子不兴那般繁琐，田家为田小苗备?床、桌、凳子，以及衣物那些更不必说。
在村里，这已经算是很丰厚的嫁妆?。
不过，姜锦花似乎忘?小石头村里还有一?位将大婚的姑娘。
杨秀荷。
住在田家的这几日，姜锦花曾和田小苗偷偷攀到杨家门外偷瞧。
那日杨婶子驾着牛车进城后，直到傍晚才回杨家，姜锦花和田小苗清清楚楚望见她拉?一?车的货。
不难想杨秀荷的嫁妆该有多少。
姜锦花不禁咂舌，钱家娶到这么个娘子，先不说杨秀荷品性如何，光算下杨家为杨秀荷筹备的嫁妆，钱家那样的破落户，要钱没钱，要什么没什么的人家，娶她真是赚大发了。
也是因着这一?点，姜锦花更不明白杨秀荷为何要嫁钱家。
钱能除了个秀才郎的名号，还有哪点值得的？
但?毕竟要嫁的人是杨秀荷，而非姜锦花。
所以她也懒得咸吃萝卜淡操心?。
在田家住满五日后，顾疏处?好事务来田家接姜锦花。
姜锦花和田小苗腻了五日，俩姐妹该说的想说的都说?个遍。
这回姜锦花离开，再回小石头村便是等田小苗大婚那日了。
与田家道别后，姜锦花坐上?车。
如?意庄一?案结案后，葛商在青河县多逗留?五日，赵县令便毛遂自荐请葛商一?观青河县城。
这人选嘛，自然是他自个儿。
谁知这提议还没说出口，便被葛商拒绝?。
葛商点名说只顾疏一人领路便足矣。
他只是想在城中随处转转，要那么多随从陪同做什么？
衙门里的，包括赵县令在内对他谄媚的太多，唯有这个叫顾疏的秀才，反而懂得看人脸色，知道他不喜受人奉承。
在客栈那一回对话后，顾疏对待他明显只有恭敬。
葛商便点了顾疏的名。
赵县令只好派顾疏随同葛大人，看葛商想上哪儿，顾疏跟着去便是。
葛商实际对这青河县也无?多大转悠兴致，京城百花缭乱，青河县与京城比起来，哪哪看不入眼。
于是葛商便与顾疏随意聊?几句。
这没聊不知道，一?聊之后葛商惊讶地发现，顾疏这人的文学功底十分扎实，上到天文地理，下到四书五经，他随口一提某一?样，顾疏都能接他的话。
和顾疏交谈不过一?刻，看他侃侃而谈不变脸色，葛商便有心想难为他?。
秀才郎，自觉学识渊博，但?却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合该敲打敲打。
葛商摸着胡子，眯眼笑道：“顾秀才住在青河县，可曾听说过兰州的那座青录石桥？”
“听说过，似乎是立在青录县的湘河之上，与水坝两两相连。”
“嗯，这石桥造成圆拱，与其他几座桥皆不大相同。”葛商背着手边走边道：“那你可知道这石桥为何要这样造？”
顾疏沉吟过后不大肯定答道：“是湘河水流太急，两岸河面时刻受急流冲击，不得已要建的更牢固些，变造为圆拱？”
书上讲过，圆拱比起直板桥更能承力，湘河并不宽，再要宽的河面是不能架拱桥的。
葛商听他的回答后，笑容更大，“错，湘河水流流到青录县便不多太急，不存在你说的要承力的隐患。”
这座桥的建工，正是葛商之同僚，当年还是工部侍郎王进之王大人亲手操办。
葛商拿这问来问顾疏，为的就是要难为住他。
让他猜不到真正的答案。
顾疏不解，“那是为何？”
顾疏想知道，但?葛商却不说。
他哈哈大笑之后，只摇?摇头。
朝前走了几步，再一?回头，望见顾疏仍伫立在原地冥思苦想，一?张清秀的脸皱在一起。
这般为难的模样令心知真相的葛商更是想笑。
顾疏一本正经地想着其中秘密，殊不知真正由头根本没他想得那般正经。
等?回京后，上朝时葛商便将青河县一?事禀告圣上，同样还有夏家犯下的罪证也一?并呈上去。
皇帝大怒，下令抄夏家的门，夏府家眷一律流放。
这件事便就此了结。
下朝之后，葛商不慌不忙地走到王大人身边。
如?今王大人已晋为工部尚书，葛商见到他，都要客客气?气?喊声“王大人”。
两人关系好十几年了，葛商也没喊便直接笑道：“王大人，我此次回京还为你带回一?件趣事，你可要听？”
王进之来了兴味，问道：“是何事让葛大人这样高兴啊？”
“王大人还记得你十年前下到青录县，搭起的那座青录石桥？”
葛商一?说，王进之便了悟?一?半，那石桥但?凡被知晓其中内情，无?一?不道王进之有多闲。
王进之便应和着回：“记得。”
这桥是忘不去的一?座。
葛商又笑道：“我在青河县遇到了一?位秀才郎，当我问及他为何那石桥建成圆拱后，他却答是水流太急，你造那桥为了两边石基承力。王进之啊王进之，你看看因你闹了多大的乌龙。”
“这……这秀才郎还真是实诚。”王进之反而笑回：“葛大人，他能想到这一?点，说明我那桥造得还对了。”
“你就强词夺理吧，当年怎么不说是这个缘由？真当我不清楚你是怨陛下任你一?年造?五座，实在恼火，便发誓要将青录县的造成圆拱的？”葛商挑?挑眉。
王进之被说破当年的心里话，摸摸鼻尖道：“葛大人，这事你知我知，说出来便没意思?。”
当年王进之被任派到全国五个州，共建五座大桥，其中四座都是直板的，唯有青录的那座是圆拱。
王进之恼自己连造几座一样的，造得都快吐?。
等?最后抵达青录县，他扫过湘河不多宽的河面，当即下令要造一?座圆拱！
说干就干，王进之便凭着心情建造?青录石桥。
压根没有什么考量水流缓急、河床高低再选桥体。
而是他随心定下桥体后，再作的其余考量，建出一座可搭在湘河之上的桥来。
所以可以说，还是凭着心情。
怨就怨在陛下那一年委派他太多事儿，王进之这人恼火了，便将这恼火发泄在造桥上。
葛商为此没少狠狠地嘲笑于他。
这让王进之十足尴尬。
两人在这说暗话笑场，身后有道年迈的声音插入，“王大人说这事只有葛大人知道，但?你不知道这事我早有耳闻了。当年的王大人当真率性，也幸好陛下未听到半分，不若王大人都不好交代。”
葛商与王进之一?回头，王进之当即擦了擦额头虚汗。
当朝次辅崔老身着官服一?步步走来，神情十分威严，葛商与王进之一?齐恭敬行礼，“崔大人。”
要说得圣心的，那一定要算这位年已六旬的崔次辅。
王进之在心中盘算，崔老不出五年，定会坐上首辅的位子。
这么一?想，他后背又起一身冷汗。
他和葛商说什么不好，非要说自己当年没为陛下好好办事，还叫崔老听入了耳。
崔老是谁，那可是陛下的第三张耳朵。
叫他听见，还不得说给陛下听。
王进之慌得不行，虽说他已是工部尚书，但?若让陛下知晓这些事的背后是这么个故事，他恐怕不会有好果子吃。
当朝皇帝不比蜀国前朝，他可是正儿八经武夫出身，登基十余年沾?些文人气，可骨子里还是那股武夫劲儿。
说杀那就杀头了。
王进之可不敢惹陛下发怒。
“崔大人，下官这些年为陛下也是矜矜业业，当年虽说有凭着情绪造桥的意思，可你看，青录县那座石桥绝对是合湘河所建。”王进之忙要解释。
崔老不耐地摆手，“行?，王大人跟我扯这些芝麻大点的事儿，我可听不下去。”
这意思是他根本没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王进之心里一?喜，垂头松口气。
“不过这青录石桥如?何造的，王大人心里要有个数，你看顾家秀才郎都知晓仔细琢磨湘河，再考量造桥。”
崔老又投目光看向?葛商，“王大人在官场浸?多年，可不能比那位秀才思量的更少啊。”
他虽没与王进之计较，但?也告知他行事不可再妄为。
王进之连应是。
崔老便舍下两人而去。
等?崔老走后，葛商悄悄凑到王进之耳边道：“王大人，我觉着崔老记着许多你我兴许都不知的事啊，只是他掂量着未上报陛下。”
崔老说过，自己早年便听过王进之造圆拱的内情，他明明知道?，也没在陛下面前告王进之一?个公办不察的罪。
可见崔老只是不说。
“葛大人可以下朝回府?。”王进之拍开他，板着脸不大高兴道：“莫要再离我这样近，我也要走了。”
王进之生气?啊。
若非葛商大嘴巴说出来，他至于还挨崔老一?顿吵吗？
葛商嘿嘿一笑，又追上王进之的步子。
两人多年至交，葛商知晓王进之嘴上动气，觉得自己今日丢脸，不欲对谈罢了。
*
青河县的十二月是冬日，有半蓉和原嬷嬷在耳边唠叨，早在十一?月末姜锦花便换上?厚袄衣与半裙。
这一?冷，出门一双手都冻得冰冷，顾疏没少给姜锦花捂手，但?怎么也捂不热。
说来也奇怪，顾疏身子看着也单薄，但?每日回家后，双手仍是暖烘烘的。
不像姜锦花，待在家中烧着木柴，手心还暖和不得。
十二月月初，是杨秀荷出嫁的日子。
姜锦花没有回村，只是在五日后住进田家，听田小苗说那一日村里有多喜庆。
杨秀荷为杨村长唯一的嫡女，出嫁又是她一?生的大事，杨家当然要办得红红火火的。
田小苗说村里从杨家到村门口，一?路上挂满了红灯笼，摆足了就是喜庆。
当日，钱家抬着喜轿早早便停在杨家接新娘子。
钱家离着小石头村不近，钱家为了撑面子，还雇?一?辆马车。
没办法，钱能不会驾马，新郎官只能坐着马车赶来结亲。
据说也是小石头村未曾出过的场景了。
田小苗说起来不停的啧啧道：“我搞不懂钱家咋想的，结亲就结亲，新郎官驾着马不行吗，坐马车来算啥啊？反正我是没见过成亲这样的架势，也就钱家杨家他们走新路。”
说是这么说，杨家欢欢喜喜送杨秀荷上?花轿。
钱家的花轿便抬走?新娘子。
杨婶子在杨家门口哭了好久，眼巴巴看自家的闺女离开。
田婶子也跟着不太好受。
她太懂杨婶子的感受，再过几日她闺女田小苗也要出嫁，田婶子以为自己当日也会忍不住要哭。
自己养了十五年的姑娘，出嫁后再难见一?回，当娘能不哭吗。
说起来杨秀荷的运气?实在是不太好，钱家在回程的路上还遇到了下雪。
空中飘下细小的雪花，打在身上仍觉着哆嗦。
钱能怕冷，便钻进?马车。
可怜杨秀荷在花轿里兜冷风，等?到钱家，她身子都吹僵硬?。
而且在花轿里坐?近半日，双腿十足地麻木。
所以拜天地时，杨秀荷那一双腿都难以弯下。
这幕落在钱婶子眼里，不多高兴。
新娘子身子骨差，怎么怀个大胖小子？
杨秀荷她再好，日后也只是钱能的媳妇，那更是钱婶子的儿媳。
杨秀荷还在杨家时，钱婶子碍于杨家地位，只能捧着她。
可进?钱家的门，杨秀荷出身再高，那也是钱婶子的儿媳。
一?切事都是钱婶子做主。
*
杨秀荷出嫁十日后，便是田小苗的婚期。
姜锦花提前住进田家，她怕田家忙不赢，田嫂子有孕不能劳累，只田婶子一?人，很难应付。
顾疏这回没来，他等?田小苗大婚当日再坐车到小石头村喝喜酒。
等?到田小苗大婚的前一?日，在田小苗洗好后，姜锦花偷偷从身后翻出一方木盒，递给她。
“三丫，这是？”
姜锦花笑?笑，交到她手里，“这是我送给你的陪嫁，我不是说过要给你添妆吗，你收好。”
“你送?我这一?盒做添妆？”田小苗喜得眼睛成一?条缝，扑过去便搂住姜锦花的脖子，“我的三丫，你对我可真好！”
“不对你好对谁好？小苗，我可只有你这一?个姐妹，我们姐妹少说也有十几年了吧，我不对你好才说不过去吧。”姜锦花回抱住田小苗。
“对啊，四岁我就认识?你，那时候你全身上下一?点肉都没有，我看你可怜，问我娘要?一?个窝窝头，咱俩一?人吃?一?半。”
田小苗又抬手比?下姜锦花的腰，趁机在她腰间揩油，“现在啊，三丫你都长了不少肉?，看来住在顾家，顾大哥把你照顾的很好。”
“别碰，好痒啊！”
姜锦花被她一掐，痒得直笑。
田小苗却坏心眼地又揪了一?把，“是这里吗？哈哈，三丫，我知道怎么欺负你?！”
姜锦花躲着她的手，田小苗追着她满屋子跑，揪了她好几下。
“田小苗！你别太过分！”
姜锦花被痒得眼泪都要掉出来，田小苗见好就收，“好了，好了，我不追你?，我来看看你都送我些什么。”
她打开木盒，里面放了六把银簪。
银簪比木簪还要贵重，田小苗她也仅有一?只而已，还是田婶子在她十三岁生辰买的。
六把算下来多少钱，田小苗感动地眼眶都红?。
“三丫，你对我也太好?。”田小苗又抱住姜锦花，在她身上蹭来蹭去，“你当时到顾家去，我都没送你任何东西，我好对不住你啊。”
田小苗宛如?一?只鸡仔对老母鸡眷恋无?比，抱着姜锦花不撒手。
姜锦花笑着说：“你哪里没送我东西，你送来好几个鸡蛋呢。”
“那咋能和你送我的银簪比啊？”
“怎么不能比?。”姜锦花一字一?句道：“我送你银簪是尽我所能给你好的，你当时送我鸡蛋也是尽你所能，总不能要你也送我好几把簪子才说公平吧，我们可是好姐妹。”
田小苗更是眼泪汪汪，“三丫，你太坏了，你惹我哭了！我不管，今晚上我要和你睡！”
“我听婶子说，成亲的习俗是前一?日新娘子要一?人睡的啊，我还是住那边屋子吧？”姜锦花并想打破古代的习俗。
“不要，不要，我要和你睡，这可是我们好姐妹最后一日待在一起了，往后你想和我一?起睡都没法子。”
田小苗拉住姜锦花的手不让她走。
这时田婶子来喊人，站在屋外叫姜锦花，“三丫，你该歇息了，你俩别聊那晚，小苗明早还要早起呢。”
“婶子……”
姜锦花刚要说好，田小苗抢着回道：“娘，三丫今晚和我睡。”
田婶子推门入屋，看田小苗拉着姜锦花的手不让她走，有些怨怪道：“你这孩子，你明日可要成亲的，你拉着三丫和你一?起睡做啥，快放手，你俩都去歇息。”